第十二章 前夕

23.

丁程鑫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他赤着脚下床，冰凉的地板让他霎时清醒许多，他扣好衬衫的扣子，衣装楚楚地站在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眼下却有青黑。他昨晚没睡好，梦里有毒蛇爬过手指，冰凉的触感缠绕着手臂徐徐而上，鳞片刮过带起一阵阵的痛感。

怎么做起这么不吉利的梦，他摇摇脑袋不再回想，轻轻推开房间门，走到马嘉祺房门前。

他们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马嘉祺许是仗着有六斤看门，又或者这里实在没有人来，所以房门从不上锁。

丁程鑫蹑手蹑脚推开门缝。

门边的小狗立刻机警地睁开眼睛，看到是他，又闭上眼睛趴了下去，支得高高的耳朵也耷拉下来。丁程鑫伸出手去摸了摸小狗的下巴，把它哄得舒服歪头，继续打着小呼噜美美睡觉。

丁程鑫越过六斤，屏住呼吸悄悄靠近钢琴旁的书桌，拉开抽屉，那张邀请函就放在第一层抽屉里。

他迅速抽出请柬，打开确认一眼便塞进口袋。

这小瞎子警惕性不行啊，抽屉也不知道上把锁，丁程鑫腹诽一句。

请柬好拿，难办的还在后面。

他从船上偷回来的枪和子弹都交由马嘉祺保管，如今自己要用却不敢和马嘉祺提，只能趁他睡觉来偷，他自己都觉得憋屈。

卧室窗帘厚重，遮光效果一流，房间中分不清日夜晨昏，马嘉祺平躺在床上睡得安稳，丁程鑫的目光转向他，在被子上游走一圈。

马嘉祺，会把枪藏在哪呢？

马嘉祺这人心思重得很，丁程鑫在房间里轻手轻脚搜寻一圈，一无所获。

书柜、书桌、床头柜里都翻过了，丁程鑫有点泄气，马嘉祺却依然睡得沉，呼吸声均匀绵长。

丁程鑫有点不忿，心说我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倒睡得舒坦。

他负气地走到床边，在地板上坐下来，看着床上人的脸，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发。

说是简亓的老师……但看上去明明比他还小呢，年少得志，然后就被困在岛上，心里该很不甘吧。

现在却又说要留在岛上。

……因为他。

丁程鑫叹息，闭了闭眼把马嘉祺说这句话时的神态赶出脑海，警告自己不许再多想。

他已经害了简亓，不能再折腾这个命苦的小瞎子。

他站起来，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视线滑过马嘉祺柔软的枕巾。

会不会……藏在枕下？

马嘉祺侧着头睡着，睫毛格外纤长，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倒显得年纪很小。

像记忆里的某个十七岁的影子。

丁程鑫怔忡半秒，摇了摇头驱逐心里的疑云，他俯下身子爬上床，手顺着布料丝滑的床单伸进枕下。

果然。

他的手碰到枪托，胜利在望，马嘉祺却在此时轻轻动了一下，丁程鑫立即停了动作，屏住呼吸。

好在他并未醒来，只是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手臂恰好搂住丁程鑫的肩。

丁程鑫僵住身体，眼下进退两难，只能咬咬牙顺从地塌下腰任他八爪鱼一般攀着，手指已经将枕下的坚硬机械勾进手里。

马嘉祺偏了头，手上把他搂得更紧，丁程鑫几乎紧贴着他，呼吸间盈满马嘉祺的气息，丁程鑫觉得自己魔怔了，竟又觉得这味道熟悉。

他发愣的片刻，马嘉祺几乎将他拥在怀里。

丁程鑫心跳如擂鼓，心里挣扎半晌，投降一样任他抱紧，被马嘉祺的气息包围。

一秒长得好似一世纪，丁程鑫倍觉煎熬，马嘉祺却睡得熟，转过头来在他耳边轻哼一声，丁程鑫没听清，凑近了耳朵，听他梦呓的是：

“阿程……我爱你……”

丁程鑫听个明白，呼吸都停了一瞬，耳尖火烧一般热起来。

瞅准马嘉祺松开手臂的空隙，丁程鑫连滚带爬下了床，心里啐一句这倒霉小瞎子，梦里瞎说什么玩意。

不敢猜想马嘉祺做了什么梦，丁程鑫落荒而逃。

卧在门口的小狗支起耳朵看着那个匆忙离去的背影，疑惑地歪歪头。

再把毛茸茸的脑袋转到另一边，刚刚还看上去睡得很熟的少年已经坐起，盘腿坐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丁程鑫离开的方向，眼眸清醒没有一丝睡意。

他眸光沉沉，眉头紧皱，看上去很不高兴，但又像在苦瓜汁里品到了一点点的甜，嘴角最终没绷住，慢慢抿出一点笑来。

24.

庄园里的喷泉只有在重要日子会打开，今天的水花喷得格外漂亮巨大，似乎庄园上的人很是看重简老爷子这次寿宴。

宴会预计晚上才开始，丁程鑫不慌不忙，坐在简亓墓碑旁高大的榉树上遥遥望着远处只能从植被间透出一点影子的庄园。

他擦拭着手上的枪，嗅了嗅枪械独有的气味。

沉重粗砺的油味撞进鼻腔。

简老爷子简民城年轻时估计也很是个人物，如今被自己的亲孙子发配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岛上了此残生，也挺惨的。

丁程鑫有些漠然地想，豪门内的争斗就是这样，血缘和情感都不过是笑话一则，名利早早腐蚀了这些人的情感和良知，掠夺和弱肉强食才是他们生存的铁律。

马嘉祺告诉他，这座岛曾是简老爷子的心头好，他在这里修建了庄园作度假之用，时常邀请朋友出海来到岛上聚会。

简老爷子年轻时在国外做过雇佣兵，手段强硬，简立泽继任后他才从简氏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但仍然手握不少权柄。直到简立泽车祸，简奕彻底上位之后，才想方设法将祖父也斗下台，将他送来岛上“休养”。

其实也无异于囚禁，丁程鑫想，简家明摆着就是想让简民城在这里呆到死，再不许插手简家事务罢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丁程鑫用舌头顶了下腮，凭简老爷子的面子，随便吩咐船上的人把马嘉祺带出去总不是难事。

但问题就在于，怎么和他们做这场交易。

丁程鑫明白自己如今什么筹码都没有，要说身份，大概算是简亓的遗孀？

丁程鑫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到，甩了甩头把多余想法甩出脑海，暗暗捏紧了手中的枪。

——只要有枪，其实一切都好办。

丁程鑫捂住腹部跳下树干，朝木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瞎子这时候该醒了吧，发现房间失窃又找不到他人，估计又该摆臭脸了。

丁程鑫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谁叫他没防备心呢，就是要让他长个教训。

小瞎子，今天过后，救命之恩可就算报了。

做到这份上丁程鑫自问已经仁至义尽，下了九泉算账他也问心无愧，别的他给不起。

他想起马嘉祺在他耳边的呢喃，想起月光下交握的十指，想起马嘉祺冰凉的亲吻和温暖的拥抱。

这些他通通都无法回应。

有另一个少年站在桐花树下，背着吉他一直在等他。

丁程鑫立在简亓的碑前，手指轻拂过简亓那两个字。

很快，就来找你啦。

马嘉祺站在阳台上，晨间冰冷的风穿堂而过，丁程鑫已经离开，房子里空空荡荡，又泛起三年来熟悉的萧瑟冷意。

他手上戴着的沉香手串的坠子被风吹得动了动。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许久，走进屋内将另一支枪别在腰间，走出了花园。

25.

船已经在小港口停泊了大半个月，再这样下去，他们回程的干粮和水都未必充足了，但简铢固执地留在岛上，船员们敢怒不敢言。他本不是船上的人，但却是简家指派来押货的头领，一来就成了船上的绝对领导，连原本的船长也被他压一头，除了负责船只航行再无话语权。

简家发来的邀请函简铢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他并不愿意凑这个热闹，简老爷子已经独居在这个岛上三年，早就和简家脱离了关联，是一块老而无用的鸡肋。

简铢想，他的价值还没有丁程鑫来得大。

三年来，只有他这趟船会来岛上，他实际上是这座监狱的狱卒，掌管着通行权，丁程鑫明知道这个岛是简家关押失败者的囚笼，却来到这里，一定有什么内情。

如果他是对简奕有了二心，带着这些年掌握的简家的秘辛来这里找老爷子做交易，那么抓住他，就是简铢重回简奕身边的筹码。

简铢抬着三白眼，眼里的凶光不加遮掩。

"但是老大，一直找不到那个人，他会不会是……被庄园里的人藏起来了？"船员小心翼翼道。

简铢的动作顿了顿，转向那个长着雀斑的小船员，对方的目光闪烁，表情惊疑不定："我、我不确定……但我好像见过他，那个男人在偷东西之前来过船上，他当时，穿着庄园里的制服。"

简铢扯开嘴角，右脸的肌肉僵硬地拉开，形成一个狰狞的笑容："那就去庄园里找吧。"

"留下一批人在这里看着货，东西再丢，家主不会放过我们。"

"剩下的人，带上武器，和我去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