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
叶寸心最喜欢的季节，便是初秋。
彼时落叶还没有厚厚的堆在一起，刚到医院门口的叶寸心眉眼带些细碎的笑意，她来的正是时候。
又一丝清凉拂过，鬓边碎发迎风浮动，帽子压下的汗也随之蒸发，无影无踪。
雷战刚刚用过晚餐，此时正精心的研磨着咖啡豆——托老狐狸从基地拿来的他那心心念念的宝贝咖啡机的功劳。
雷战的病房采光不错，楼层也高，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傍晚阳光洒落，整个城都微微反射出好看的银芒，他的病房也沾了光，每到日头落下整个房间便会明亮而宽敞。
而雷战，自从醒来后便发现了这里独特的地理优势，用自家兄弟们做苦力，搬来了舒服的桌椅，以及——欠了两年的军事周报。
当时的元宝用他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满腹牢骚。
“真似羡慕死啦，阔以塞太阳啦~”
叶寸心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雷战舒服的躺在毛茸茸的躺椅上，手里拿着军事周报，然后端起咖啡浅抿一口，安定平和的望向窗外车水马龙，市井小巷里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中和了初秋的微微冷意，小街上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子旁有着形形色色的人。
而这样的热闹，和雷战身旁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骤然停歇，雷战心下讶异，轻轻合上周报，看向那门口。
还是干净利索的短发，一如既往的透着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只是长大了不少，看上去比几年前要沉稳了许多。
而叶寸心，脸上扬起饱满的笑容，暖橙色的阳光柔柔的笼罩着她，眼睛里都透着仿若星子的狡黠与欢喜。
“雷神，我来看你了。”
叶寸心变戏法般，捧来一大捧新鲜的雏菊。
不自觉的，雷战一时出神，眼前突然出现许多不相干的画面。
狼狈却又带着不甘的初见，被他扔下泥潭时的一脸愤懑，口齿伶俐的反驳自己侮辱的话语，挑衅的和沈兰妮大打出手，又或者——是她义无反顾的供出自己与沈兰妮一同抽烟的云淡风轻，被无端怀疑后却仍赤诚的眼神。
以及，他被击中后恍惚在半空中看见她凝着泪的眸子，然后便是梦里最后的一瞬，她那般悲怆静默的等待着最荣誉的解脱。她如此鲜活，像群星般闪耀，最后便如流星般消失。
最后意识回笼，眼前便是俏皮的捧着雏菊的叶寸心，不知何时挪到他面前挥了挥手。
“不认识我了？我是叶寸心哎——”
尾音拉长，叶寸心眉头微蹙，似是带着些许不满。
“没有。”
被叶寸心直直的盯着，雷战不自觉的别过头去，语气冰冷。
“喝咖啡吗?”
“好啊。辛苦雷神了。”
雷战起身，重新认真的磨好一杯咖啡，叶寸心看着雷战手中的咖啡杯，哂笑出声。
“想不到啊，一个人的风格可以跨度这么大。”
确实，与之前相比，跨度着实不小。之前的雷战用的咖啡杯是纯色的，整整齐齐的排好放置在他的橱柜里，颜色也是从深到浅依次排列的深色莫兰迪。而现在手里的杯子，以白色为主，上面有着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左上角还有个暖烘烘的小太阳，小狐狸眯着眼，尾巴轻轻扬扬的蓬开来。
雷战闻言，抬眼看了看叶寸心，“前些天下楼去了趟便利店，哪儿只剩这么两个咖啡杯了。”
雷战说谎了。其实那天，咖啡杯的那一层满满当当，只是他那天看见那两个可爱的小狐狸杯子，便鬼使神差的放进了购物篮里。
“这样啊。”
叶寸心点点头，“我还以为是果子给你拿的呢，在基地的时候就她点子多，喏——”
叶寸心指了指门口的一小只锅子，“她特别托我呀把这口锅拿来，她说你这病房高端，可以炖甲鱼汤。”
咖啡杯和玻璃桌子轻轻的发出清脆的声响，雷战坐回他那毛茸茸的躺椅，带着点开玩笑的语气道：“这一时半会儿我都分不清了，她到底是想让我好好补身体还是在变着法子的骂我呢？”
“哪有？”
叶寸心轻轻否定，“大家都是真的担心你。”
雷战没再理这茬，偏过头看看叶寸心。叶寸心以前就偏瘦，但还算是有点肉，如今似乎更轻瘦干练了些，脸似乎也黑了不少，唯独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这次交流学习怎么样？”
雷战流露出关切的眼神。默默地看着叶寸心。
叶寸心心下不自觉的慌乱，浅酌一口咖啡躲开雷战的眼神。
“还好啊。只不过这次也是给我好好上了一课，总是引以为傲的那些知识只不过是皮毛而已。”
叶寸心收起了那玩笑轻快的语气，目光认真而严肃的看向窗外。
“很多东西可以借鉴，也有很多奇巧精妙的东西可以应用到实践里，我想写一份方案，到时候也希望上级可以通过用于实训中。”
“嗯。”
突然一片静默，谁都没有再说话，雷战冷不丁开口：“你母亲，身体好吗？”
叶寸心先是惊讶，然后压下，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很好。上级允许我和我妈偶尔一起吃顿饭，我们都挺知足的。”
叶寸心定定神，接着往下说，“其实，我妈她这些年并没有替k2做什么事情，法院判决我妈她20年，没定死罪。”
又一片静默。叶寸心桌下的手微微颤抖，她以为雷战永远不会原谅她的妈妈，更不要说主动提起。毕竟，她的妈妈曾经是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个人的女人，甚至叶寸心来之前担惊受怕，这样艰难的一步，要他们如何视若无睹。
可雷战，并没有选择避开这段坎坷，他只是轻轻的走近叶寸心最心底的那块伤疤处，慢慢覆手在那块疤痕上。
“那，我可以听听你父亲的故事吗？”
雷战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叶寸心如遭雷击，猛的坐直身子，好看的眉眼痛苦的皱了起来。
“你知道了？”
“嗯。”
叶寸心发狠，厉声低呼，“可他差点要了你的命！”
“那又如何？”
雷战毫不在意，声音不大，一字一句。
“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缺席你多年成长的父亲，一个是黑猫，可你只有一个身份。”
“叶寸心，你是火凤凰的一员，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兵。”
“我相信你。”
雷战的目光坚定且执着，仿佛这一切纷扰统统与他无关，无数真理，他只相信眼前这一条路，坚定不移。
叶寸心恍惚想起儿时的自己第一次被电视里的打斗场面吓到时，是妈妈轻轻的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搂进怀里，头顶还有妈妈细细碎碎的安慰，那种久违安心的感觉，如今又一次包裹着她。
“你不该背着他带来的痛苦内疚下去，那对你，太不公平。”
叶寸心眼睛酸涩，终于一点一滴，抽丝剥茧的讲述那段过去。
“妈妈怀了我之后就回国了，两个人许多年没有见面，记忆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小的时候别人问我爸爸去哪儿了，我总是心虚的告诉她们，爸爸是个军人，他在保家卫国，是一个英雄。”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的每一次生日，每一次荣誉，都是妈妈陪着我，永远没有爸爸。”
“雷神……其实，我很想他。”
叶寸心心如乱麻，“我多想他是个在普通不过的男人，给我过一次生日，听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可从来没有过，他从来没有善待过我们——”
雷战打断了叶寸心那段痛苦的回忆，低沉出声，“没有，其实在他死前，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雷战轻轻拍拍叶寸心的后背，“你母亲失去的那只胳膊，是他最诚心的补偿。他那么优秀，却还是在最后一刻保全了你们，那是他最后对你们母女的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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