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叶寸心许久未再来过。
准确来说,不止叶寸心,其他的人也如同人间蒸发般没有了半点踪迹。
雷战了然,他们是军人,是黑夜里独步而行的幽灵,随令而行,随风而动,早已成了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基因,而现在看来,他们又奔梭在哪里呢?
是西北的黄沙漠漠,西南的潮湿雨林,亦或是东北的冰寒彻骨,更或者——是在他根本想不到的地方殊死搏斗?
雷战深深了解,这是一条太过沉重漫长的路。战友的辛苦与隐忍,人质的无助与痛苦,一次次带着冰冷体温的尸首从他手中接过,一次次拨开尘土把惊恐的孩子们抱进怀里……而这些个中滋味,都曾在他心上停留——停留又消散,双手空空。
窗外的东海市一如既往,车水马龙。十月中旬,没人来病房的这些日子,东海市下了好几场雨,雷战打开窗户,风中的凉意让他多给自己披了一层衣服,雷战放任自己无端的想象,眼前似乎已经是他重新穿梭在枪林弹雨中的模样。
夜已深沉,护士过来查房后轻轻的叮嘱他要早些休息,他淡淡的回了声好,却并没有离开那躺椅。
一片静谧之中,他又想起了叶寸心。
对于叶寸心,雷战想,或许是梦里的场景太过逼真,她那执着无畏的眼神,那被她小心呵护的相片,以及……最后终于宣之于口的爱意,统统令他克制不住的去回想。
自叶寸心离开后,雷战再也没有克制过自己的思念,想吃饭喝水那般平常,不特别惦念,却也从来没有停止。
可一想到她如今奔赴战场,雷战仿佛被人紧紧捏住了心脏,憋闷压抑。
从没有如此莫名紧张,如今,是怎么了?雷战心里泛起阵阵不安。
接到噩耗的那天,是一个阴雨天。那时雷战正坐在窗边,假寐般欣赏朦胧的雨景。老狐狸涂满迷彩的脸上带了一道刚结痂的伤疤,未来得及换的作战服上还沾了新鲜的泥土,就那么急急的闯进了病房,扰乱一室安宁。
心底的久久不安终于沦为现实。雷战站在手术室门口,正上方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如同鲜血涌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席卷而来。
没有人张口,没有人打破这一份流泻的静默,蓝白的病号服衬得他苍凉又哀戚,瞳孔空洞而涣散。
良久,双腿似乎已然麻木,雷战茫然开口。
“叶寸心……怎么受的伤?”
沈兰妮用手背擦掉满脸泪痕,她已经没有了力气,虚虚的靠着林国良的肩头,开口的声线沙哑不清。
“是围绕K2最高首领黑熊的收网行动,本来一切顺利,可最后我和敌杀死上前清点尸首的时候……”
像是想到了什么,沈兰妮骤然一停,声音喑哑,痛苦的捂住心脏蜷缩在林国良怀里,林国良紧蹙眉头,不断的拍着她后背,默默低下头去。
“我来说吧。沈兰妮哭了一路,对她来说打击不小,没办法完全说明白那时的情况。”
陈应天适时的回应,接过沈兰妮未说完的话。
“是黑熊,他故意把脸做成了黑猫的样子露了出来来迷惑叶寸心,叶寸心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开了黑枪。”
“谁都没有想到,包括叶寸心。黑熊那一枪结结实实打在她左胸口……”
此时,雷战眼里的陈应天变了很多,不过不见半月有余,眼里却已经是抹不去的哀愁与疲惫,鬓边碎发有了点点银芒。
耳边突然想起沉闷的雷声,如同雷战此时的心跳,钝痛却有力。
“她真的很优秀,雷神。”
阎王低沉开口,悲伤之余也带着浓郁的欣慰,“无论如何,我们都该为她骄傲。”
雷战苦涩的勾了勾唇角,眼睛红红。
“当然。叶寸心她,永远是我最好的兵。”
眼前又出现了很久之前残破的画面,是他带领火凤凰在南京纪念馆时的宣誓,叶寸心眼神清明,铿锵有力,明明白白的昭示着永不回旋的决心。
没有人比雷战难过,叶寸心是他辛辛苦苦教导培育出来的兵,是他永远相信的孩子。
是啊,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雷战忍着酸麻的双腿奋力向前,紧紧的抓住床边的铁栏。
叶寸心阖着眼,没有半分生机,平日红润的嘴唇如今被一片青白取代,仿佛前不久捧着雏菊笑意盎然的叶寸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雷战脸颊紧绷,嘴唇微颤,轻声询问:“医生,叶寸心情况怎么样?”
“她很幸运,就和当时的你一样,”医生摘下口罩,注视着微微颤栗的雷战,“左胸口的那一枪虽然是近距离射击,但所幸是擦心脏而过,没伤根本,最重要的是有防弹衣做了阻挡,回程也没耽搁,没有生命危险。”
“放心。”医生轻声安慰,“她只是陷入昏迷,什么时候醒要看她自己了,但没关系,她一定会醒,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叶寸心住在了雷战的隔壁病房,是他自己要求的。
雷战谢绝了医生要替叶寸心请护工的好意,每日把药在自己病房一点点煎制熬好之后再一口口喂给叶寸心,细心精致的程度竟然并不亚于高薪聘请的护工。
那日东海下了初雪,火凤凰和雷电来看望他们两个伤病员,彼时雷战正在喂药,老狐狸一进病房淡淡一笑:“有你这么精心照顾,叶寸心这丫头应该快醒了。”
田果:“可是,敌杀死醒过来后会不会吓到啊?”
欧阳倩笑:“会吧?要是我一定要给雷神好好磕几个头啊。”
唐笑笑双手合十作祈求状,
“那可要磕不少吧……”
谭晓琳:“……”
何璐:“这份恩情一定让敌杀死铭记于心啊……”
元宝:“可我记得我当时发烧什么的,雷神还硬拉着我出去拉练了诶!”
哈雷小小声:“你算老几啊?明明雷神就是重色轻友……”
小蜜蜂:“哈雷啊,太直白的说出来不好。”
雷战一枚眼刀,哈雷小蜜蜂噤声望天。
沈兰妮悄悄戳林国良腰间痒肉:“雷神他……”
林国良在嘴巴上竖了一根手指头“嘘”了一声:“看破不说破!你还不让人家追寻幸福啦?”
曲比阿卓小心脏扑通扑通:“没什么吧……应该无论是谁受伤雷神都会这样吧……”
阎王斜睨阿卓一眼:“我勒个去,我当时背上中了两枪雷神都没这么对我。”
天狼:“我当时受伤也是,雷神顶多让我好好养伤。”
何璐轻笑:“好惨。”
不能忍啊不能忍。
雷战把药碗放到床头柜上,起身把众人请出病房,冷声说道:“想要我这么照顾你们?也去给我挨几个枪子去!之前怎么没见你们一个比一个好心!”
众人对视,纷纷放下手中补品,四散而逃。
至此,病房终于重归寂静。
雷战喂完药,替叶寸心润完嘴唇,坐在一边静静地凝视那安静的人。
良久,病房里的灯尽数熄灭,雷战感觉眼前一黑,昏昏沉沉,趴在叶寸心身边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