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水榭,荷花清旖旎。
风灯挂角,摇曳生姿。
似是映衬着湖中碧漆红艃,侍人持着华丽宫灯底下的青衣琵琶女。只见她,轻拢慢捻丝弦,倾吐朱口玉莲。
唱道:“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
唱词凄美幽怨,却又柔美动听。
其声呜呜然,瞬时让水榭宫宴穿越至百年前秦淮河畔看商女手转曲弦。
听她唱吴侬软语。
叶夕雾百无聊赖的听曲,半晌没说话。
以前的她最不喜听戏。尤其是这小女儿家的腔调,咿咿呀呀的甚是恼人。若换做以前的性子,她铁定会出声为难小舟上的歌女。
可偏偏的。
现在她不想了。
红墙宫里万重门。
此时的青塘水榭最为幽宁。
晚风穿堂,一时的宫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似是没有叶家二小姐的搅和,宴会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顿时,宫里管事的麽麽与公公松了一口气。
但对于叶家来说却是很反常。
素来疼爱夕雾的祖母就开始叫唤孙女。
“囡囡啊。”
坐在她正前首的祖母回头望着自己,眉含关切,“想什么呢?”
叶夕雾无心欣赏琵琶女。
却见祖母问起,她老老实实抬起眼皮,照旧回道:“没什么。”
祖母瞧她神情恹恹的模样,心疼不已。
“你这孩子,怎的跟祖母扯起幌子来了?”
心疼之余,祖母开始气恼起来。
自家孙女去年落水后,什么威风做派都不做了,嚣张跋扈的模样也收敛了不少,也不知是好是坏。
叶夕雾见她这么一说,不吭声了。
祖母拉住她白嫩嫩的手道:“囡囡。你平日什么样,作为祖母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似是急了,祖母一箩筐的话如倒豆子般说了出来:“自你去年落水后,性格就大变了样,就连往日你爱瞧的六皇子殿下也不见得你去看……”
萧凛……
一提到六皇子,叶夕雾竟有些恍惚。
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前生的黄粱,究竟是否会在如今兑现呢?
往昔种种,就犹如过眼云烟般迅速在她眼前飞过。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盛京的雪,想起了那个少年。
还有旖旎的夜。
叶夕雾的手松了一下。
可再次将目光对向祖母时,她想起了玉漱台血案。
三天三夜,叶家满门抄斩。
她刚松下的手,又紧紧的攥紧。
上一世,她放过了萧凛。
这一世,她该如何自处?
是相看两厌,弄个你死我活?
还是从此一泯恩仇,相忘于江湖?
轻柔的曲调灌入她的耳中,只听:“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沉默了许久的她手拿碗箸,挑挑拣拣席上的菜肴。忽听得这句唱词 她才舍得抬起头。既然叶家树大招风,在朝堂上也岌岌可危,那她也该提前为叶家好好打算打算了。
而萧凛,只要他不再招惹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年轻的帝主收起心里歪歪绕绕的心思。
竟抬脸甜甜笑道:“祖母,囡囡这次啊不想看萧凛了,也不想呆盛京了。”
祖母:“不呆盛京,那你去哪?”
“囡囡最近看了本奇闻杂志,忽然对边塞的景致来了兴趣。囡囡想啊,呆了那么多年的盛京,除了雪还是雪,好没个意思。可边塞不一样,听书里说,那里有广阔无垠的草原,囡囡就可以带上我心爱的小矮马,然后去那里跑上几圈,多快乐啊!”
“……囡囡。”祖母的话语充满了不认同。
叶夕雾止住了话头,眼睛盯着祖母,不说话。
她几斤几两,身为她的至亲怎会不清楚?
从小金汤含匙,万般呵护长大的娇娇儿,此去边塞岂不是要了她的性命?
除了祖母不同意,还有父亲。
“胡闹!”叶啸顾及是宫宴,声量并不大,低声训斥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儿,“边塞哪是你这闺阁小姐游山玩水的地方?”
叶夕雾将头底下。
虽头低着,但手不闲着,挑拣着祖母爱吃的菜,待她挑拣完了,便端起碗便递在了祖母手中。
“囡囡长大了。”祖母心软道。
叶啸是严父,见往日横行霸道的女儿变得如此乖顺,冷硬的态度也不由得软了起来,“你……倒是省心不少。”叶啸闭上了双眼,似是叹息什么。
“边塞坏境艰苦,不是你这娇娇儿能去的地方。”
半晌没搭话的叶夕雾忽然抬起头,说道:“可是爹,囡囡想去。”
叶夕雾目光有些哀求。
叶啸刚硬起的心肠又软了下来,“囡囡……”
叶夕雾:“爹,边塞条件艰苦我知道,但囡囡不怕苦。”
不怕苦?
叶啸瞪大了眼睛,但依旧不信。
他养的女儿,几斤几两他怎会不清楚?
可他不知道的是,面前的女儿早已换了芯子。是一只历经沧桑的老鬼,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更别说吃苦了,她早已习惯。
“囡囡,边塞的事以后不提了。”身旁许久没说话的母亲开始发话了。
叶夕雾顿了顿,刚要说的话止住了。
她知道,近些年的母亲身子不好,她不想惹母亲生气,坏她根基。
“可囡囡不想呆盛京。”
她忍不住说道。
母亲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为何突然不想呆了?”
叶夕雾似乎被揶揄住了。
等了很久,久到他们不会再知晓答案的时候,叶夕雾的话就如幽幽泉水,涌入他们的耳畔:“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呆了那么久的盛京,有点看腻了。”
这话不像是叶夕雾能说的。
叶家人面面相觑,一时回答不上她的话。
但他的大哥却忍不住吐槽:“腻了?是看腻了六皇子,想去边塞找更好的儿郎吗?我说二妹啊,咱们不能只看到情情爱爱啊!”
叶夕雾白了眼她的大哥。
“大哥莫说二妹我,你也不要劳心劳力哦。”
至于劳心劳力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前些日子,大哥去赌博的时候正巧被二妹撞上了。
大哥听这话,心里有些心虚。
就连看向二妹的时候,眼神忽上忽下,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叶啸瞧他这幅模样,气打不出,指着他的头,想要骂醒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你是长子!本应该为弟弟妹妹做起兄长的好榜样,可你要文不文,要武不武,叶家留你就是纯找气受!”
“娘。”大哥见叶啸骂他,忙向母亲求助。
母亲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好好听你爹说教!!”
叶啸横眉瞪了眼没出息的长子。
“没出息!”
大哥瑟缩了脑袋,头立马低的跟鹌鹑一样。
“明明是二妹……”
他似乎有些不甘心,想要拉二妹下水。
“提你妹妹干什么?”叶啸刚要止住的嘴又张了起来,“要不是你没个正形,做不好表率,你妹妹也不会成日跟个霸王一样!”
得,左右他都不是人。
大哥不说话了,以免叶啸越说越生气,然后就地正法他。他还不想那么丢脸。
叶啸没骂个尽兴,咋舌道:“没一个能省心的。”
想想叶家的门楣啊,就要彻底被他的一儿一女败尽了脸面。
“老三倒是省心,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祖母公允地说道。
叶啸哼哧鼻子,道:“也不过尔尔。”
母亲掐了他一把,嗔怪道:“清宇才多大?”
“我像他这般年岁,早上阵杀敌去了。”叶啸怒拍胸脯,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那个时候的环境可不像现在。战火纷纷,民不聊生,七八岁的毛孩都拿来充兵了,而不是像现在,豆大的孩子去什么逍遥宗,学什么狗屁仙法!”
随即,他从怀中抽出用金鎏熨烫而成的拜帖甩在了桌上。
母亲嘟囔道:“孩子们还在呢。”
叶夕雾的目光落在了拜帖上。
“这是皇帝的意思?”祖母抿了一口茶,寻常问道。
叶啸不免无语,“您说圣上如今什么意思?”
祖母只道:“圣心难测啊。”
叶啸也没个办法,“圣上给儿子留了两个名额,您看该如何抉择?”
平时这些大事都是老夫人拿的主意。
他是个大老粗,对政斗一窍不通。
这也是叶家迅速衰落的重要原因。
家主只懂打仗,拿主意的又是老夫人。等老夫人年纪大了,说不上话的时候,主心骨没了,叶清宇就被赶鸭子上架,忙得晕头转向。
尽管叶清宇再优秀,也抵不过朝堂所有人的算计。
而逍遥宗的拜帖。
是她的转机,她要争取。
还没等她开口索要,老太太便发话了,“给夕雾留个名吧。”
叶夕雾有些错愕。
前世去往逍遥宗的名额家里并没有留给她,而是留给了叶清宇。
“这……”叶啸觉得有点不妥。
祖母也知道他的顾虑,幽幽道:“既然夕雾在盛京呆腻了,那边随她去吧。”
叶夕雾觉得她话里有话。
是真心疼爱孙女,还是别有所求呢?
“那好吧。”叶啸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那另一个呢?”
“留给老三吧。”
就这样,名额被老太太的三言两语敲定了。
叶冰裳不甘的攥紧手,脸色苍白。
但她不敢表现太过明显,可却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那个人是叶夕雾。
前世这个大姐是萧凛的妻子。
虽说是侧妃,但萧凛给了她正妃的礼制过的门。
罢了。
叶夕雾揉了揉额角。
往事种种皆成过往,而今叶夕雾要做的是好好走完接下来要走的路。
棋差一慎,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