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枷锁

“我想，咱们得——接近她。”格洛莉亚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坚定。

“你的意思是——”曼蒂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成为朱恩的朋友，在安德罗墨达和她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是的。”格洛莉亚肯定地点头，思路清晰，“我们可以装作狂热的魁地奇爱好者，表现出对这项运动的痴迷，并向朱恩请教飞行技巧——总之，制造自然的交集，从而接近她。”

“说得有理，”曼蒂立刻领会，“成为她信任的朋友之后，咱们才能尽快的知道安德罗墨达‘友善’下的真实举动。”

“不仅如此，”格洛莉亚紧接着补充，“在获取她的信任后，咱们可以潜移默化地提醒她！”

“分享一些‘听说’的消息！”曼蒂兴奋地接上，仿佛找到了撬动局面的支点。

“或者，在她对安德罗墨达表现出过度信任时，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对任何人毫无保留’！”格洛莉亚压低声音，模仿着那种关切的语气。

“对！”曼蒂眼中闪烁着精光，“让她自己慢慢产生警惕！”

“当她自己感觉到不对劲，”格洛莉亚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期待，“从而开始提防的时候，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没错，这样比咱们贸然冲上去大喊‘小心安德罗墨达！’要有用得多，也安全得多。”曼蒂重重点头补充道。

当她们有了主意之后，心情上便放松了许多。她们从书架后出来后，朱恩和安德罗墨达已经离开了。她们脚步轻快的往公共休息室走去。

然而，走在格洛莉亚身旁的曼蒂，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一丝迟疑和谨慎开口：“不过，格洛莉亚——”她侧头看向好友，斟酌着措辞，“咱们一定要这么——‘尽心’吗？毕竟，朱恩——”曼蒂抿了抿唇，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表达，“我的意思是，咱们似乎——都对她不是那么的——熟悉，甚至——可以说——没什么交情。”

格洛莉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当然明白曼蒂的意思。从理智上来说，朱恩对她们而言，只是一个名字、一个面孔、一个魁地奇球场上的身影，非亲非故。能出于道义，选择提醒而非冷眼旁观，在斯莱特林这个环境里，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善意了。

但是……

记忆的闸门，被曼蒂那句“不是那么熟悉”、“没什么交情”猝然撞开，原来栓在灵魂上的枷锁从未消失……

刺耳的哄笑声、被推搡的身影、散落一地的书本……格洛莉亚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她渴望改变却永远无法挽回的场景里。

她干巴巴的躲在楼道拐角的阴影里面，几步之遥，像个被钉在原地的木偶。她认得那个被围住的女孩——那是她在初中最好的朋友。她们曾一起分享午餐，一起在放学路上追逐夕阳，一起在对方家里写作业到深夜……她们熟悉彼此的小习惯，知道对方的梦想和那些有趣的小秘密。

可是那天，当好友那双盈满泪水、带着希望看向她求助时……她做了什么？

像被烫到般怯懦的迅速移开了视线，大脑开始疯狂地自欺欺人地运转：

“这不关我的事。”

“她们人多，我惹不起。”

“——她——应该能自己解决的吧？”

……

格洛莉亚选择了那条看似最安全的路径——冷眼旁观。她怯懦的下意识地悄悄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更深地缩进阴影之中，甚至连老师都想不起来找。

可是，就算找来老师又有什么用呢？

训斥几句？写份检查？然后呢？那些恶意的种子早已种下，只会变本加厉地在背地里生根发芽。

后来……

好友终于忍耐不了持续不断的恶意和孤立，像一片被寒霜彻底打蔫的叶子，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所学校。

没有告别。

但却在离开的前一天放学时叫住了背着书包正欲回家的格洛莉亚。

没有质问、没有哭诉。只平静地问出了永远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我没想过要连累你，但——哪怕一瞬间——你有想过要帮我吗？”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她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好友的眼睛。她的沉默与退缩，在那一刻，化作了武器彻底斩断了她们之间的所有联系。

原来，沉默、旁观就像冰凌，本不是武器，却能伤人。

之后，好友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的在她的生命里蒸发了。而她也未能忘掉之后辗转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消息，好友变得异常沉默，身边再也没有一个能与她一起言笑晏晏的朋友了。

刻意的遗忘并非是真正的忘记，而是将那些痛楚埋进了骨血深处，等到夜深人静或是平静沉思时，再偷偷摸摸地爬上心头，反复碾磨，留下永不结痂的伤痕。

格洛莉亚的心仿佛被攥紧了一般，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地包裹住了她。

曼蒂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担忧地看向她：“格洛莉亚，你怎么了？”

回忆的锁链像是受惊般缩了回去，回过神的格洛莉亚对上曼蒂困惑而关切的眼睛，想要回应她的善意，可记忆中的那些事却不能说出口。

她不得不字斟句酌地开口解释道：“曼蒂——”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明白你的意思。理智上，你说得对。朱恩与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提醒已是善意，无需做到这一步。”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但是——”

“如果——我是她呢？”

“如果——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请老师介入——”

“如果——仅需要一只手就能拉我逃离就快要陷进去的‘深渊’？”

“你是否愿意——”

不等格洛莉亚说完最后一个字，曼蒂立刻、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清脆而有力，如同穿透阴霾的一道光：“我愿意！”

曼蒂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握住了格洛莉亚略显冰凉、微微颤抖的手。她的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明白了。”

曼蒂的回答让格洛莉亚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曼蒂眼中纯粹的、毫无保留的认同和支持，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感激与无地自容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如果说灵魂上的枷锁逼迫她必须向前，那么曼蒂则比她勇敢得多。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呀？”曼蒂笑了笑，并长舒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揶揄和如释重负，“那你也不用一幅被吓着了的模样呀？老实说，你刚刚的那副模样，实在是太过严肃了，仿佛像是被打击到了一般。”

曼蒂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拉着她继续向前走着。

格洛莉亚听到这话，却根本笑不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里。曼蒂的理解和支持像温暖的阳光，却也照出了她内心因过往而生的阴影和此刻的笨拙。

她沉默地任由曼蒂拉着走，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脚下不断延伸的古老石砖上。冰冷的触感透过鞋底传来，却无法冷却她心中翻腾的思绪。

“格洛莉亚？”曼蒂察觉到她的沉默，侧过头，放缓了脚步，语气从揶揄转为真切的关怀，“你还好吗？”

格洛莉亚抬起眼，对上曼蒂清澈而关切的目光。好友眼中的真诚，像一面镜子，让她无法再隐藏那份自我审视的狼狈。

“我——”格洛莉亚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发紧，“我只是觉得——有些——卑劣。”她坦诚地说出了那个盘旋在脑海的词。

“卑劣？”曼蒂惊讶地挑眉，“为什么？”

“因为——”格洛莉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剖析自己，“我刚才——像是在用我的假设，去——去‘要求’你认同我，甚至——去‘绑架’你的善良。你那么快就说‘愿意’，那么毫不犹豫——这让我觉得，我是在利用你的好心来减轻我自己的——负担。”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自责。

曼蒂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格洛莉亚。她松开握着的手，却用双手轻轻扶住格洛莉亚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听着，格洛莉亚，”曼蒂一字一句地说道，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给我打消这个愚蠢的念头！”

“我选择帮你，不是因为你抛出的那些‘如果’！”曼蒂眼神坚定，“我选择帮你，是因为——”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却更有力量，“因为你说服了我！你让我看到了朱恩可能面临的危险，也让我明白了袖手旁观本身就是错的！更重要的是——”

曼蒂直视着格洛莉亚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因为你是我曼蒂的朋友！我看到了你想做正确事情的决心，也看到了你内心里的善良。而且，朋友，不就是在对方想要做对的事情、却因为某些原因感到困难时，伸出手去拉她一把、甚至替她踹开挡路石的存在吗？”

“所以，”曼蒂松开她的肩膀，重新挽住她的手臂，语气恢复了一贯的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收起你那点不必要的愧疚！我们要做的是盯紧安德罗墨达，保护好那只可能被温水煮熟的‘小蛇’，然后——”她狡黠地眨眨眼，“——欣赏一下安德罗墨达计划落空时那张气急败坏的脸！那一定精彩极了！”

看着曼蒂眼中闪烁的斗志、理解和纯粹的友谊之光，格洛莉亚心头那沉重的阴霾和卑劣感，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强劲的风，彻底吹散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骨血里的寒意。她反手更紧地挽住曼蒂的手臂，嘴角终于扬起一个释然而又充满力量的微笑。

“你说得对，曼蒂。”她轻声说，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充满了决心，“谢谢你——”

‘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格洛莉亚羞怯地在心里补充道。

“谢什么？”曼蒂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拉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公共休息室温暖的入口，“朋友嘛！走，回去好好想想，之后怎么‘偶遇’我们亲爱的朱恩学姐，顺便开始我们的‘魁地奇狂热粉丝’表演课！我都等不及要展示我浑然天成的演技了！”

两人的身影在走廊摇曳的灯火下融为一体，步伐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与坚定。

……

然而——

纵使朱恩能够逃离，她却永远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