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22年来，家里虽然四时八节香火未绝，但神明就像挂在墙上的母亲遗照一样，无法给予任何回应，而另外一人更是不提也罢。

还得是我哥，以及我自己曾经不堪回首的亲身经历，共同教会了我更加现实的道理，有的人生于罗马，有的人当牛做马，眼前的道路犹如逆水行舟，但往后亦是无尽深渊，高家若不能前进便只能倒退。

——《高启盛的生活记录本》

自高启兰生日那晚，他和高启强因为妹妹考上医科大学等一系列的费用闹得不欢而散之后，高启盛就开始懂得必须要背着他哥，暗中转移自己的战场，并且另辟蹊径的找到一种新的赚钱方式，那就是替家庭条件好的同学——代写毕业论文。

毕竟在大学半工半读的这四年，他早就已经从校领导与学生家长之间的“正常往来”，深刻意识到很多潜规则的默认体现方式，即使省理工大作为本地的重点人才培育基地，上面给出的就业分配名额也是有限的。

像自己这样无根无蒂的浮萍，甚至还得拼了命力争上游，仅仅为了靠着奖学金度日的“大学生”，多数都只能听天由命的被动选择自主就业，然后进入社会主义的摆渡船，随波逐流。

说起来也是够讽刺，那块从他跨入省理工的第一天起，竖着的社会主义24字核心价值观的牌子，直到现在，还依然挺立在主教学楼旁边的空地上，任凭多少个风吹日晒，无数个寒暑冬夏，仿佛雷打不动雨淋不动。

“喂，高启盛，这次论文查重率要是过了，我继续请你吃泡菜拌饭吧，和之前三年不同，会给你钱的，你看怎么样。”曹斌又像往常一样嘴里叼着一根烟，身后跟着几个不知名的小弟，直接翘着二郎腿十分随意的坐在了他的书桌上。

高启盛放在抽屉里的手逐渐收紧了，因为他听的很清楚，对方这句话不是简单与他商量的疑问句，而是直接传达命令的陈述句。

“……好，我知道了。”高启盛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快被磨碎了，才勉强堪堪吐出这几个毫无骨气的字，可他依旧拿这种侮辱性的行为几乎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虽然不是正经八百的文科生，却也知道有两段句意相近的诗，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眼下小兰入学在即，而大哥也总是殚精竭虑的为他俩的前程忧心忡忡，这个阶段不是正应该轮到他发挥自己的能力，施展个人所长的时候，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就是那汉高祖手下的齐王韩信，不也曾受过胯下之辱？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盛小弟。”没有注意到高启盛眼中变化多端的曹斌，倒是乐得有个冤大头替他出这份力，于是屁颠屁颠的带着人离开了。

但是……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东隅已逝，桑榆未晚！

等到你对我而言彻底失去作用的那天，就是我送你进阎王殿报道的日子！

………

那群人走后，高启盛再不为丝毫外界因素所干扰，自顾自的继续努力动笔赶工，然后无语的发现自己的论文虽然写了过半，但总是感觉心头一阵憋闷，于是走出教室来到走廊的尽头，正打算安安静静的透口气。

就有几个女生窃窃私语的声音从楼梯拐角处传来。

“龚嘉茵，你手里的玩意儿可真有意思，我看你刚才一直对着这东西讲话，这是什么啊？”

“班长，有什么好东西可不能藏私啊，大家都是好姐妹，随便说说呗？”

被称为龚嘉茵的少女似乎刚开始时还有点小小的纠结，但仅仅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虚荣心就像是被一只迅速填满的气球，得意洋洋的开始炫耀：“这个呀？它就是用来方便我们和别人远程通讯的小灵通，还是目前英国各大销售点最热门的品牌，别名叫【诺基亚】。”

“我怎么觉得，你这名字听上去蛮耳熟的？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起过？”

龚嘉茵清了清嗓子，原本高傲的态度在听闻此话后，骤然蛰伏了起来：“我家这不是也有个别亲戚在伦敦那边工作嘛……”

“少来这套！龚嘉茵，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有谁不知道你爸已经升任电信公司副总，你们家还会缺少这个？”

原本想岔开的话题被对方陡然拎出来，绕是龚嘉茵也有些下不来脸面，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在，总归不好随便发作：“那也只是屈居在总经理之下的副总而已，而且就目前国内按照国外所复刻的那种无线小灵通，技术手段都还不够成熟，我爸压根没考虑过这个市场。”

“但是我看曹斌那小子整天围着你转，该不会就在打这个主意吧？”

龚嘉茵对曹斌的观感本就一般，如今见此情形，自然无不表现的嗤之以鼻：“要不是他爸和我爸平起平坐，我还真不愿意搭理他，都说虎父无犬子，他爹都比他清楚这事不可能做的长远，就他非得一门心思往里钻。”

“依我看这可不一定，以曹斌那种想吃羊肉又不肯让自己沾上半点膻味儿的性子，绝对会提前找个冤大头先替他试试水。”

龚嘉茵倒是对这番话有了些兴趣，饶有兴致的大胆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你觉得…这个冤大头会是谁？”

旁听的高启盛早已面冷似霜，他完全不用想都能猜到下一句的答案了。

“当然是那个大学四年，只会为他鞍前马后的小跟班——高启盛。”

分明和他预料之中的结果一模一样，完全没什么出其不意的转变，全都是一群拜高踩低的货色，就算全给拉到外面当坐台小姐，指不定还没人看得上。

他缓缓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认真思考着刚才的一系列对话中予自己有利的部分，一边则干脆不深不浅的狞笑着，像极了在西方的地狱世界里主宰一切的撒旦。

你们瞧，游戏还没开始就有几只小丑迫不及待的粉墨登场，不过这样也行，就一起来当他正餐前的开胃小菜吧，方便他一次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