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心恨谁（三）

曲陵侯府到了，程咏带着程颂与程少宫在府门口迎接，远远看见许多护卫侍从骑在马上拥着一辆玄铁安车从巷口驶来，后面还跟着两支车队，立即让两个弟弟打起精神来，不要在未来妹婿/姊婿面前丢人，免得让人看轻了程家。

凌不疑其实也并未如何排场，不过是贴身六名侍卫，另一队十数人的护卫，不论他用不用得上，可替换的两匹健壮的名种烈马及玄铁安车是照例随行的，他自小被帝后以公侯贵胄之礼养大，于这些早已习惯。

如英亦是如此，六名武婢出入随行，四名婢女贴身服侍，两个医女随时支应，四名家将领着数十部曲前方开路，后方压尾，她日常出门就是这般。

所以两人同时出行，摆出的架势就十分可观了，何况今日他们还准备了两大车的礼物！

凌不疑对着门口迎客的三兄弟微笑示意，然后转身将如英从马车上抱下来，又十分自然的替她拉直了起皱的衣裙。

程咏愣住了，自妹妹定亲之后，他也多方打探过这个妹婿的人品行事，知道他是陛下的养子，尊贵不凡，想来性情亦是高傲的，却没想到如此温柔体贴。

程颂咳了一声，唤醒了走神的程咏，程咏忙请二人请入九皋堂。程母端坐上首，程始和萧夫人服侍在侧，还有少商、程姎及程讴、程筑俱到到齐了。

因为崔祈有言在先，凌不疑更加不敢轻忽，今日特地换了一身如英送来的绛纱色曲裾长袍，祥云暗绣，挑花织金，愈发衬得他气派堂皇，轩然不凡。

程母眼睛都看直了，若不是程始出言提醒，她都忘了叫两人起来。拜见完程母后，凌不疑与如英又拜见程始与萧夫人，之后又为凌不疑引荐自家兄弟姊妹：“这是我长兄程咏，如今在太学读书。”

“这是我次兄程颂，如今在虎贲营历练。”如英笑道，“次兄弓马娴熟，但没见过生死大阵仗，为将一途，有空你多指点指点他。”

凌不疑十分客气地道：“程叔父乃是沙场宿将，一身本事陛下也是夸过的，次兄既有家承，何须我指点，不过互相切磋，彼此皆有进益！”

程颂连道当不起。

接着便是三弟程少宫，程少宫十分热情的叫了一声“姊婿”，凌不疑颔首应了，也叫了一声三弟。

程家今日的站位不同以往，既不分男女，也不分长幼，只以血脉亲疏论尊卑先后。程少宫后面站的是少商，如英拉着少商的手，对凌不疑道：“这是我妹妹少商，你见过的。”

凌不疑笑道：“是，阿妹聪慧灵秀，一看就知与你是同胞姊妹，如今拜入魏师门下，将来自然更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

少商被夸得有些脸红。

少商身侧便是虎头虎脑的程筑，他年纪小，凌不疑也并未有半分轻视，依照礼数见礼，而后程筑在傅母的指点下回礼，当真一对好郎舅。

程筑身后是程姎及程讴两姊弟，如英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这是二叔家的堂妹与堂弟。”程讴不懂事，程姎蜜色肌肤却隐隐现出几分苍白。

自晨时程始让少商站到程姎面前，萧夫人就忍得很辛苦了，见如英有意轻慢，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子晟，这是······”

如英拉着凌不疑的手，轻咳一声，然后直接打断道：“阿父，阿母，陛下有圣意传下！”她将文帝的意思委婉的转达了。

程始抚了抚短须，当下就表示自己会就近挑一个好日子，再将能请的宾客都请过来，又对萧夫人笑道：“此事还需夫人亲力亲为，咱们家难得有一件大喜事，铺张些也不要紧，辛苦夫人了！”

如英与凌不疑躬身作揖：“辛苦阿母了/叔母了。”

萧夫人被父女兼未来郎婿联手背刺，只觉心口发堵，但也只能含笑应下。

未来郎婿第一次来访，程始与萧夫人自然要留膳，凌不疑与如英自然应下。

用膳时又发生一点小事故，上菜的婢女面颊绯红，忍不住连连偷看，不小心打翻了汤水。跪侍在凌不疑身后的一名暗卫险些就要拔匕上前，幸亏凌不疑抬手制止的早，不然那婢女的手都要被剁下来了。

程始尴尬，连声致歉。

凌不疑道：“无妨，只是小事，程叔父请莫要重责，留她一条性命罢！”

程始听了更尴尬了，他也没想重责啊！

少商听了，便惊道：“在姊婿家里，婢女打翻汤水就要送命的么？”文昌侯府的规矩都没有这么严苛！

凌不疑望向这个与未婚妻有五分相似的女孩，神情温和，笑道：“宫里法纪森严。若是不小心打翻，还算轻责，若是为偷看筵席上的宾客而行止不慎，那是死罪。”

这下轮到萧夫人尴尬了，她艰难道：“家里管束不严，叫郎君笑话了！”

程少宫听了，插嘴道：“是啊，姊婿别笑话，我们家最近是堂姊在管家，婢女规矩是比原先要松散了些！”

听着堂弟毫不掩饰的指责，程姎难堪的低下了头，萧夫人顿时横眉冷目看向程少宫，吓得他立即向如英身边缩了缩。

如英轻轻拍了一下程少宫的后脑勺：“父兄和我都没有说话，要你多嘴！”接着她绕过中间的程颂，从后面朝上首笑道，“凌大人生得好看，不怪婢女要偷看你。我就算天天见你，也忍不住要多往你脸上瞧几眼啊！”

程颂没忍住抖了抖手臂，这是他阿妹能说出来的话吗？莫不是被人做了法，换了芯子！

凌不疑也略略后仰身子，越过程颂朝少女微笑，眼角如凤尾般优美的翘起，轻声道：“我只想给你看，不想给别人看！”

程颂面无表情，这对未婚夫妇这肉麻死不偿命的作派真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好容易上齐了菜，众人又陷入了冷清尴尬的氛围。程家草泽出身，乡土气息未脱，每每用膳都是七嘴八舌互聊八卦，如英虽然不说，但也听得津津有味，可今日凌不疑坐在席间，纵然他神色可亲，但众人都不敢放肆。

如英看了一眼数米粒的少商，率先放下木箸，挑起了话头：“阿父，魏师年纪大了，在幽州时又没有好好保养，落下了寒疾，他老人家有意往南边走一走！”

程始也停下挟菜的动作，会意一笑：“好啊！魏师也快到耳顺之年，是该挑个气候温暖的地方颐养天年。”

萧夫人何等聪慧，接口道：“少商今年冬日就要及笄了，也是时候回家来学些闺阁本事！”

少商脸上顿现急色，刚要开口，就被胞兄扯了扯袖子，有阿姊在，心急什么！

果然，只听如英叹气道：“阿母有所不知，魏师性子左犟，不喜儿女绕膝，更不喜幼孙吵闹，下了严令不许家人打扰他清静，否则就是盼他早死。这些年，魏家世兄都不敢踏足幽州境内半步，每年魏师生辰和新岁，只在冀州与幽州的交界处遥望磕头。”

“他老人家这辈子只收了三个学生，一个是我大外兄，如今在朝中任职，公事冗杂，分身乏术。还有一个是魏家的一个族兄，如今在辽东任郡太守，边疆之地，不可轻离，只有少商，年纪最小，现在又无婚约牵绊，正好侍奉左右。”

萧夫人将木箸拍在食案上，她总算明白丈夫说的盼她莫要后悔是什么意思了，她问道：“你可知‘父母在，不远游’是什么意思？”

如英笑吟吟地道：“阿母，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少商不是出去乱跑乱逛的，她是去服侍夫子的。魏师待少商尽心竭力，难道少商是那种知恩不图报，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

程姎吓得掉了手里的木箸，发出噼啪之声，偏如英说完九骓堂内安静的很，故而一时之间，众人都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