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心恨谁（二）

曲陵侯府，九骓堂内，萧夫人一边将晒伤药膏涂在程始的颈上和脖子上，一边与程始说些家常闲话。首先是长子程咏的婚事，萧夫人看中了尹姁娥。

“是不是上次和嫋嫋动手的那个？”程始有些犹豫，长子的新妇以后可是程氏的宗妇，将来要掌家的，心胸狭隘可不成。“咏儿又是如何想的？”

“自吃过上次的教训后，尹家娘子已经学得十分温柔贤淑。咏儿也很欣赏尹家次子的文采，两人常有诗歌唱和！”萧夫人顿了顿，“而且尹家也十分愿意！”

“他们当然愿意啦！”程始得意地笑道，“尹治是想借着咱们家搭上文昌侯府，定亲宴也就罢了，文昌侯摆的是小筵席，可上次下聘那么大的排场，咱们家和万家都去了，可这小子连个座都没捞到！”

转而又是一叹：“文昌侯那么疼爱姌姌，喜她所喜，恶她所恶，咱们也不能差太远！这尹家娘子再好，可她与嫋嫋不对付，再好我也不愿意让她进门，夫人还是为咏儿相看别家淑女吧！”

程始已经这般表态了，萧夫人只能转头说起了次子的婚事：“颂儿和萋萋倒是很般配，只是入赘······”

程始这回应的十分痛快：“这事全看兄长的意思，一个儿子，为夫还是舍得起的。”萧夫人也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

再是程姎，萧夫人千挑万择，终于选到一家门当户对的，程始不耐烦地摆手道：“侄女的婚事你写封信问问二弟，若是他允了，你就准备添妆，过两年二弟回来，将她嫁出去即可！”

程始的话大有深意，侄女不是他的亲女，他只有添妆，她的嫁妆，还是得让程承来准备。但程姎在外打出的名号是“曲陵侯的侄女”，而程始摆明了不想管侄女的事，这样一来，这门婚事能不能做定就两说了。

“夫人，夫人······”程始轻唤了两声，“你想什么这么入神呢？”

萧夫人知道丈夫已经对侄女生了芥蒂之心，不敢多言，只能继续给程始涂药膏。

程始闭着眼睛，闻着药膏清凉的香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夫人为姎姎打算的周全，那嫋嫋呢，她可是你我二人的亲女，自与楼氏退亲以后，竟没有人来询问她的婚事吗？”

萧夫人手下一顿：“她毕竟还未及笄，我想着先给姎姎相看，前些日子葛家来信，说葛氏身体不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姎姎就要耽搁三年，错过了花期可就难嫁了，将来你我也难见二弟！”

程始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能说长女看人的眼睛太毒，将萧夫人的脾性摸得透透的，他沉声道：“夫人不必忧虑，葛氏那边是我派人动的手，想来再过不久她就要入土了。守三年孝，也是好事，反正二弟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萧夫人不可置信地道：“大人，你······”

程始睁眼坐起身，拉着萧夫人的手，恳切道：“夫人，我不是圣人，我是俗人。我原本是有两个女儿的，都被葛氏作践了去，以前我还能安慰自己，姌姌是因祸得福。”

他虎目含泪，一脸痛心：“那嫋嫋呢，被葛氏差点弄死在庄子上，她的女儿又处处针对嫋嫋，我看着二弟的面子上轻拿轻放，最终让嫋嫋弃家而去，我真的忍不了了！”

萧夫人看着手背上的泪水，愣了一下，但还在执拗：“葛氏可以死，但姎姎必须先嫁人，女儿家最好的年华就这么耽误了，不值得！”

程始没想到妻子居然还要护着侄女，难以相信地惊呼道：“元漪，你，你······”

萧夫人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姎姎不是葛氏养大的，她由贤淑的舅母养大，她是个孝顺知礼的孩子，大人，上一辈的过错就不要牵连到孩子身上了！”

程始不忍卒听，他输了，彻底的输了，两个女儿他一个也留不住了！他用力地攥着妻子的手，眼睛通红，几欲要流出血泪：“好，就依夫人的意思，只盼夫人日后莫要后悔！”

萧夫人不明其意，但听到程始愿意放过程姎，她松了一口气，“将军放心，等忙完姎姎的婚事，我一定全心全意为嫋嫋筹谋，绝不会委屈了她！”

程始苦笑着摇头，正巧此时文昌侯府派人送拜帖过来了，程始亲见了并接了帖子，并让来人传话。

“你告诉你家女公子，那件事情，我答应了！”

来人不敢轻忽，恭敬的称喏，然后一回府就将话转达给了如英。

如英听完神色复杂，不知自己是该喜该悲。等到旬休的时候，如英与凌不疑一同坐上马车往程家去。

凌不疑发现如英今日特意妆点了一番，她穿着端庄华美的曲裾深衣，衣袖和裙摆都绣着繁复精美的四合如意云纹，梳着精美的垂云髻，戴着金镶五色宝石的花钿与花头簪，耳朵上是一对流苏式的金镶翠生玉耳坠，翠色如水，映着她白皙的面庞越发细腻无暇。

如英一人多面，衣冠潇洒时，是女中名士，盛装丽服时，又变成了雍容贵女。只是她平日颇为疏懒，纵使出入宫廷，衣着也以淡雅舒适为主，凌不疑很少见如英如此打扮，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如英颔首回望，露出被尺子量过的含蓄笑容，贵女仪态拿捏的十分到位，笑问道：“如何？我今日可是特意早起了两刻钟梳洗呢！”

凌不疑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很漂亮！”

如英挑剔凌不疑太敷衍，要他作一篇赋来夸赞她的美貌，她笑得十分狡黠：“我也不要你写鸿篇巨制，百余字即可。但要字斟句酌，情真意切，不求你和屈大夫比肩，但能与司马长卿论个高低，我就勉强算你过关！”

凌不疑含笑讨饶：“小可才学浅薄，难比赋圣文采。可就算赋圣在世，怕是也难以将女公子美貌描绘万一。”

如英斜睨了凌不疑一眼，解颐一笑：“你也学坏了，会用好听的话糊弄人了！”

“跟你相处久了，想不学坏也难！”凌不疑这话说得十分真心实意，却惹来如英一记瞪视。

凌不疑笑笑，却不做辩解了。他自小在宫廷长大，见过不少女子，她们一举一动中莫不透出对权势与名利的渴望与追求，为了获得上位者的青睐，她们可以将脊梁扭曲成奇怪的姿势。

如英是不同的。她极有风骨，他逼她，她就能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打他，就算当着陛下的面，她也能说出狠心决绝之语。

可她又有十分的小聪明，你以为她要和你硬顶，她却忽然软下身段。你以为是你驯服了她，实际上是她在慢慢驯服你，她还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意图，明晃晃的讨好，明晃晃的请君入瓮。

天底下真的没有比她更坏心眼的女娘了，让他明知是圈套还要心甘情愿的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盼着，这个圈套要设的牢一些，千万不要轻易地就被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