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共行乐（三）

这个吻的后劲有点大，凌不疑晚上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之后一脸怅然若失。而这场梦的始作俑者，一夜好睡，神采奕奕，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挖竹荪。

“竹荪采摘要趁早，不然等到太阳出来了，味道就不美啦！”

清晨的竹林里还弥漫着薄雾，一片静谧，只有竹刀切断菌索的沙沙声。

如英轻轻取掉菌帽，去掉菌托，只留菌柄和菌群，然后平摆在干净的提篮里。她下手又轻又快，凌不疑都没有来得及帮上一点忙，提篮里就铺满了白色的伞裙。

“这竹荪娇嫩的很，轻轻一捏就会碎成渣，你手上没轻重，还是等着吃吧！”如英将提篮交给婢女，拉着凌不疑往竹林深处走去。

“永昌一到五月，菌菇就开始冒头了，到了七月的雨季，长得漫山遍野都是。”如英声音慢慢的，听不出什么浓烈的情绪，但凌不疑能感觉到一点淡淡的伤感，“有的红如胭脂，有的青如青苔，有的褐如牛肝，有的白如蛋白，还有一种赭色的，放在水里就会变成蓝色。”

“阿母说这东西怕有毒，不许我吃，我天生脑后就长着反骨，不让我吃，我偏要吃！”如英脸上露出一点少见的孩子气。

凌不疑也笑了，替如英将鬓边的落发挽到耳后：“然后呢，好吃吗？”

“好吃啊！”阳光从密密麻麻的竹叶缝隙洒下来，雾也渐渐散去，如英的语气也变得欢快起来，“不管是煲汤， 煮羹，还是煎烤、醢酢，只要撒一点点盐，就鲜美得舌头都要掉了！”

竹林深处有一座凉亭，竹篾作顶，上铺芦苇，四面无窗，屋檐比寻常房舍往外延伸了两尺有余，在四边的角上挂着漏斗式的雨链，此时无雨有风，振动有声。

凉亭内已经设了食案，摆好了早膳，一色清粥小菜，尽是食物原味。只是才动筷没多久，谷雨就进来禀报：“女公子，小越侯世子来访，请您一见！”

如英放下牙箸，与凌不疑道：“这么早上门，定无好事，你好生用饭，我去将人打发了！”

凌不疑眉头微皱，也要起身：“我与你同去！”

如英摆手道：“你去了，他的牢骚就不敢发出来了，下回还得来烦我！你放心，我定然快去快回！”

然而凌不疑用完了早膳，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如英回来，便让婢女引他去正堂。

山月闲居也有内外之分，竹林就是分隔内外的屏障，山下一片风庭月榭，杏坞桃溪，道路委曲，凌不疑一路盘旋，还未走至待客的正堂，已听得里面的人正在大声抱怨。

“她不想嫁，我还不想娶呢！”越绶怒声大吼道。

“你倒是跑得快，没有见到她是如何羞辱我的，话里话外说我风流花心，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公主府里养的那些游侠儿，怕是不比我的姬妾逊色多少！”

“羞辱我就算了，她还处处贬低越氏，抬高宣氏！”越绶叉腰骂道，“四公主嫁到宣氏，那是他宣氏烧了高香！呸，他乾安王族教出来的······”

如英本就不耐听人抱怨，尤其是越绶这话越说越不像了，当即喝道：“还不住嘴！”

如英年齿虽小，但在同辈之中素有积威：“姨父姨母就是这样教导你的？牵三扯四，乱叫乱嚷！宣氏是宣氏，乾安王族是乾安王族，不可混为一谈，你若是不晓得这话是谁说的，明年等我阿父回来了，请他老人家与你仔细分说一番如何！”

越绶硬生生将后半句话给憋了回去。

当年陛下册立宣氏为后，丰饶一系的臣子们捏着乾安王族谋反一事出言反对，请陛下改立他的姑母为后。而以楼家为首的新投效过来的世家摆明旗帜支持太子，两方争得不可开交，最终是他的好姨父出面为宣氏正名，力保皇后正位中宫，丰饶一系这才偃旗息鼓，再无二话。

可越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这门婚事又不是我们越氏上赶着求来的，凭什么叫我受这委屈！早知道，还不如就像小舅父说的那样，亲上做亲，咱们凑一对得了，你也不用被拘在长秋宫里听训了！”

凌不疑冷哼一声，袍袖带风朝里走去，他站定在门口，笔直的身躯背对着阳光，在地板上投下颀长的一道阴影，他拱手与越绶见礼：“外兄至此，子晟未能亲迎，失礼之处，还请外兄见谅！”

越绶立即还礼：“马上都是一家人了，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子晟你也太见外了！”

“适才我听外兄说什么‘亲上做亲’······”凌不疑长眉一挑，目光清冷，“难道外兄在陛下赐婚前竟是有过婚约的吗？”

越绶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定然是给人听见了，忙道：“嘿，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他撇撇嘴，“我又不是你，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愿意娶个祖宗回去供着，吃力不讨好的活，我可不干！”

如英很是不满：“你就是想供，我还不嫁你呢，我眼睛又没瞎！”

“那是，我脑子也没进水！”越绶的嘴总比脑子快，“娶你还不如娶沈怀玉那个恶婆娘，虽然凶了点，但有事找她帮忙，撸袖子就上，绝对没有二话······”

“你居然还敢肖想怀玉？”如英举起手里的茶壶，作势就要砸过去。

越绶看如英是真恼了，连连摆手道：“玩笑话，玩笑话，别当真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要是对身边人下手，小舅父知道了还不打断我两条腿！”

他虽然风流，但还是有底线的，亲戚和世交家的女孩子是绝对不碰的，就算嘴里花花，但行动上规规矩矩的，绝对没有半点冒犯，他只是对那些投怀送抱的舞姬歌女来者不拒。

如英自然知道越绶为人，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若不是看在小舅父的面上，你以为你能四肢健全的活到现在？外兄，小心祸从口出，小舅父远在天边，可救不了你！”

越绶脸色一僵，转头看向凌不疑：“这里又没有外人，自家人闲来无事说几句闲话，就算偶有逾矩之处，也不会传出去叫御史攻讦，陛下风闻降罪，你说是吧，子晟！”

凌不疑自然看如英脸色行事，如英瞪了越绶一眼：“是什么是，不要理他！就让他这些话传出去，叫姨父带着他在尚书台跪上几个时辰，他的脑子才能醒过来！”

“阿兕！”越绶捂着心口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这般狠心，你难道忘了那些年你拿着我的名字四处留情，被人家找来还是我替你出面周旋的，仔细论起来，我这风流的名声还有你一份功劳呢！”

如英感觉手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再看凌不疑，身上已经冒出森森寒气，比堂中的冰山还要砭人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