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散的功效很好，每次心魔乍起之时，苍旧一只要及时服用，都能很轻松地快速压制。
然美中不足是，她似乎对清心散产生了极其强烈的依赖性。一日不服用心魔所带来的痛苦则会更甚。因而刚入秋，钟云龙开的药便所剩无几。
“是时候再去趟武当了！”
每每想到武当，苍归一的内心总会忍不住雀跃，像是夏日被摇晃过的汽水，“咕噜咕噜”泛着幸福的泡沫在瓶子内不安分的涌动。
是二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苍归一将手放在心口上，感受这份悸动。恐怕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
是因为能够不那么痛苦地苟延残喘了？是因为能够控制好自己不伤害到他人了？是因为有望补全周天奇门了？还是因为……遇到了勾起自己求生欲的人了？
都有吧。
苍归—不是什么扭捏害羞小娘子，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道士看起来生活蛮清苦的，那清风一般的道长又那样清瘦，恐怕在道观里吃住也算不得好。苍归一坐在飞机上扣着手指，又想到了真武殿前那个青年。
不知道他有没有还俗的想法，我家蛮富裕的，养个吃白饭的美人应当不是问题……
苍归—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僭越，赶紧拍了拍脸颊，将这个想法驱逐出去。
“知道他的名字总该可以了吧…”飞机起飞的轰鸣声盖过了苍旧一的轻声念叨，太上无量天尊大抵不会听见。
入秋的武当山秋意并不甚浓，许是山上绿植多为常绿的缘故。但山间气温已甚深秋。苍归—不禁打了个冷颤，裹紧身上的鸦黑短袄，加快速度往山门跑.
不得不说，武当山的道爷是真心大。山门大开却四下无人。院子里卧着几只野鸭“嘎嘎”叫着，真不知该说是添了几分野趣，还是扰了天尊清静。
苍归一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私自进了道观多少有些失礼；可从南京大老远赶来，就看了眼大门，实在浪费机票。
“给云龙道长打个电话吧。”苍归一这么想着。
还未等她掏出手机,便听得道观后院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痛呼。苍旧一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什么禁忌教条，就往声音的源头跑。
连守门的道童都没有，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可千万不能出事！我的希望都在这座道观里了……
“云龙道长！你……”
待苍归一跑至后院，只见一片祥和安好。忘忧跟着师叔们练功，钟云龙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只有那苍归一心尖尖上的道长，狼狈地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右耳。
钟云龙注意到了匆匆赶到的苍旧一,见她气喘吁吁，头发也略显凌乱,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苍小姐？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了吗？”
苍归一尴尬地理了理头发，调整好气息，把那句“你没事吧”硬生生吞了回去，莫名奇妙说了句“您吃了吗？”
此话一出，苍归一则是更加窘迫，院子里的众人亦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哈哈，小友属实有趣。”还得是钟云龙，见苍归一耳根红得滴血，赶忙故作寻常地接下了她的话茬，“我们都已用过午膳，多谢小友关心。”
“倒是小友你，贫道见你来得匆忙，怕是还未用膳。”
苍归一见话题又到自己身上，赶忙摆手：“不打紧不打紧……”
“忘忧，带苍小姐去用膳。”钟云龙向来是个性子直的，在他的观念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听苍归一还没吃饭，第一反应就是让小徒孙带人家去吃饭。
“我不要！”
钟云龙也没料到，向来乖巧的忘忧居然还会拒绝自己。有损自己作为师爷的威严，实在有损自己作为师爷的威严。
绝对是被那个孽徒带坏了！一开始就不该把小忘忧交给那个顽劣东西！
钟云龙瞪了一眼刚起身、此刻正在掸去道袍上的尘土的王也，继而又像精分一样，表情如沐春风似的朝忘忧笑道：“忘忧啊，乖，听师爷的，带归一姐姐去用膳。”
忘忧看了看钟云龙，又看了看像冻在门框里一样满脸写着尴尬的苍归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奔到王也身后，躲在他的影子里，大声哭泣，不再看钟云龙。
苍归一看忘忧这夸张的反应，更觉着尴尬，完了，上回直接给人小道长整心理阴影了。
钟云龙这时是真觉得面子挂不住了。
忍住，钟云龙，忍住，在苍家大小姐面前发脾气很失态，忍住。
钟云龙一脸和煦地盯着王也，然而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已然紧握，手臂爆起的青筋出卖了他一直压制着的火气。
王也被钟云龙盯得脊背发凉，耳边又充斥着忘忧富有节奏的哭声，想到自己练功时睡觉又错过了午膳，肚子不由“咕咕”哀鸣。
“要不然……师父，我带苍小姐去吧。”
王也嘻嘻哈哈笑着凑到钟云龙身边，盘算着自己再寻个“陪客”的理由饱餐一顿。
钟云龙与王也相处了一年多，早就把这个徒弟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遇到想做的事执拗得要死,有天赋但不认真,天天嘻嘻哈哈油嘴滑舌……
不叫醒他让他错过午膳就是惩罚他天天摸鱼……
苍归一站得并不远，风将王也的话一字不拉地送入她的耳中。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千年前长安的第一声雁鸣，能勾起万千诗人的情思，也能勾起现世的苍归—的心悸。
“不准……”
“云龙道长，就让这位道长带我去吧，忘忧小道长恐怕是身子不适，无法胜任了。”
苍归一与钟云龙几乎同时开口。
钟云龙刚想说句“我这孽徒不识礼法，恐怠慢了小友”之类的话，王也已像离弦的箭般窜到了苍归一身前,毕恭毕敬地摆了个“请”的姿势，动作之丝滑，怕不是吃了几十颗德芙。
苍归一回头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钟云龙和同样呆若木鸟却泪眼婆娑的忘忧，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跟着王也走了。
初秋时节，风高气爽，武当山上未种植桂树，可苍归一却依稀嗅得些桂香。
王也走在苍归一前方半尺处，从没回头，但他走得很慢，似乎有意无意等着苍归一。
苍归—默默跟在王也后面，空气静得怕人。
其实苍归一从不是个内敛的人，但面前就是自己见色起义（划掉）一见钟情的人，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题开口才显得得体，况且自己前段时日，才抓伤了他的小徒弟……
正当苍归一神游时，一阵淘气的秋风卷过，挟着王也的衣袂飞扬，他紧致的腰线一览无余。
少年……好腰！
苍旧一看着风掀起的王也的衣袍下的腰暗暗感慨。
王也也感到的后腰的凉意，赶紧回首将衣摆压下，好巧不巧，对上了苍旧一那双一看就想犯罪的眸子。
欸，欸，施主，你口水要掉了！
王也无奈扶额。
不是说是江南姑娘吗？这眼神……一看就不是那种一撩就脸红的。娇娇软软倒不好说……看上去……是挺娇的。身高目测一米六，有点可爱……
王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莫名奇妙的，大概没吃午饭，脑子饿迷糊了。
相顾无言，苍归—不知这时该不该泪千行。
好像一切外物都不存在了，此刻她的世界里只有那双深潭似的眸子、若有若无的桂香和……微烫的双颊。
“小道姓王，单名一个也字。”
许是太过尴尬，王也开口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以打破僵局。
“啊…啊……见过王道长…”苍归—将挡住视线的头发勾到耳边，低眉小声回应。
是江南女子。王也看着她的反应暗下结论。
“姑娘是叫苍归一吧？”王也整理好衣服继续带着苍归一往厨房走，不过这时，他与她，并肩同往。
苍旧一垂眸看着王也那只修长白皙的美手，轻轻“嗯”了一声。
王也看着眼前的青石板路，倒未注意身边人的目光.
“苍家也是术士吧。”王也不紧不慢地踱着步，问道。
“是啊，曾经兴旺过，不过后来家族秘法失传了。”苍归一的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惋惜。
武侯派的三昧真火是无人领悟，但未来，或许不久之后，总有人会悟得。可自己家的周天奇门，却是实实在在的，失传了。
倒不是无迹可循。爷爷曾目睹过武当山周圣用过风后奇门，那仗势，与爷爷记忆中的周天奇门倒有几分相似，这也是爷爷为何会与卢爷交好的原因，只不过，爷爷的这个朋友啊，也未悟得风后奇门便是了。
“你也是术士？”苍归—有些好奇，武当似乎并不修练术法。
王也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
“哈、哈、哈…怎么会呢，我只是个道士啊，武当山不教这些的。”
苍归一点点头，没在意王也暗松的那口气。
三十六贼是个禁忌，八奇技似乎也是。但前人的事总与后人无关，只是八奇技太过逆天，总有人会怀歹心。
小王道长不会这八奇技之一才好，日子还能一直安安稳稳。
不知不觉，二人便走到了武当的厨房。
建筑风格倒与周围一致，映在山水里半点不突兀。
只是内里暗藏玄机，油烟机、烤箱一应俱全。
“不用惊讶，不用惊讶，谁让我师父是个爱吃的主儿。”王也摆了摆手，解释道。
苍归一点点头，终于在厨房角落发现了桂香的源头——大篮子金黄的桂花。
“哦，这些啊。我爹大清早让人送来的。我没啥爱吃的，就好个桂花酒酿。”王也见苍归—注意到了那篮桂花补充道，“我妈以前教过我做，我做些给你尝尝吧？”
鬼使神差的，苍归一点头了。
啊啊啊头一回就让人家给你做饭？什么情况啊苍归一！矜持呢？矜持呢？？
待苍归一反应过来，她自是局促得无地自容，但王也围着炉灶忙前忙后的倒也没有注意到她。
真贤惠啊，娶回家三餐不用愁了。
看着王也忙碌的背影，苍归一又不由自主地想着。
停！停！停！苍归一你冷静点！
苍归一拍了拍自己的脸，有被自己无语道。
没一会儿，厨房的空气里就弥漫着浓郁的酒酿的气味。
跟老家路边常见的酒酿的气味如出一辙嘛，苍归一想着。
苍归一是南京人，酒酿这东西，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很好吃，也爱吃，但是不会做。
“好啦，来尝尝吧。”苍归一正走神儿，王也便端着两碗热乎乎的桂花酒酿坐在了她身边。
苍归一接过酒酿，舀起一勺，连米带汁送入口中。酒味平和，甜度克制，软硬适中的糯米，内芯儿还带着丝丝微酸，酒曲的轻微刺激感，让桂花香在口中缭绕得更加轻盈。苍归一忍不住又大吃了两勺。
她刚满足地抬头，就对上了王也期待的眼神。
“怎么样？”
“绝赞！”
秋天的武当山，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下山的时候，苍归一忍不住回头，想在郁郁葱葱中探寻些什么。
我们会再见的吧，王也……
我愿化为山间桂，
早逢秋华伴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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