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幕降临。

蛇神静静注视着仍沉浸在修炼当中的柳清安。

几乎凝实成雾状的魔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随着魔气的涌动若隐若现。

随着自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缓慢地攀升着，环绕在周身的魔气越来越浓，隐隐透着阴冷的杀意，却又被很好地控制住，只在周身盘旋着，不曾荡开外溢。

柳清安紧紧皱着眉，后背的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

原本牢牢挡住去路的瓶颈在此刻竟有了碎裂的迹象，他不敢大意，稳住心神引魔力一遍又一遍冲击瓶颈，相撞时激起的震荡使血气翻涌、心神亦动摇难守，不过几次下来，嘴唇已被咬破，从伤口中冒出的血珠混合着返上的猩红自唇角滑下一道刺目血线。

蛇神一早便支起了透明屏障，悄无声息地将整座庭院与外界隔绝。

祂轻轻抚摸着身侧的蛇首，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柳清安唇边的那抹鲜红上……良久，抬起手自指尖引出一丝微弱神力探入他体内。

……宛如樱花一般脆弱易逝的人类，究竟能否承受得住来自神明的馈赠呢……

“唔！”神力入体的瞬间，柳清安身躯一颤，吐出一口鲜血。

饱受摧残、几近破裂的经脉险些无法接纳这缕突如其来的神力。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柳清安竭力稳住心神，暂停了冲击眼前已布满裂纹的瓶颈，调转魔力去将神力包裹在其中，蚕食、同化……尽管探入体内的神力十分微弱，但在将其彻底吸收了化为己有之后却不仅将魔力淬炼得更加精纯、使其猛然壮大了不少，还将受损严重的经脉也一并修复如初。

随着情况得到缓解，疼痛也渐渐平息。

柳清安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再度调动魔力冲击起瓶颈，此刻不过三两下，满是裂痕的瓶颈便已摇摇欲坠。

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听得清脆的破裂声在耳边响起。

一股玄之又玄的感悟弥漫在他的心间。

如果说曾经只是形似那山中瀑布，如今体内便仿佛是那浩荡河川，魔力于经脉中奔流不息，耳边似能听得那滚滚流水和着汹涌波涛，声声澎湃。

柳清安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曙红魔光一闪而过。

以往从未有过如此直观的感受……世界已然变得立体，不再是世人眼中仅有天地河川的平面。

这世间所蕴含着的灵力于他的眼中悉数可见，有如闪烁着的萤火一般，星星点点、鲜活地跃动着，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他朝着院内花丛中飞舞着的一群淡蓝色豆粒大小的光团招了招手。

那群光团感受到这阵强大的气息，在半空停顿了片刻，随即一下扎进花丛中熄灭了尾巴上的光源。

只有一只萤火虫小心翼翼地飞过来，却也只敢犹犹豫豫地停在窗前，不敢如他意愿收起翅膀落进他的掌心。

柳清安食指隔空轻点，一缕精纯的魔力从指尖溢出，缓缓注入它的身体。

小小的萤火虫起初炸开了翅膀想要逃走，但在发现这股魔力并没有要伤害它的意思，只是单纯蕴含着大量纯粹的力量……就相当于那可口的花蜜后，便再没有半分抗拒，反而主动朝那团魔力撞过去，享受着魔力包裹了全身的舒适。

柳清安垂眸注视着这只努力吸收着他所给予的馈赠的萤火虫，过了半晌抬起头，朝不知何时已挪到了他附近坐着的蛇神走去。

停在祂身前。不同于以往对待他人只是浅浅点头或是微微欠身；双手抬至胸前，左掌在上，右手虚握成拳在下，躬身垂首郑重行礼。

“谢谢。”

蛇神伸手捻了一撮垂落在他脸侧的发丝，抬眸注视着眼前低垂着眼，敛去了平日里暗藏的锋芒与疏离感，多了几分真心与顺从味道的柳清安。

祂并不意外他的知恩和与此刻心中的一片赤诚，但也不喜欢如此似是被驯养的模样。

倘若如此……与那些诚惶诚恐献上祭品，只为乞求祂恩赐下神之力的人类阴阳师又有何区别呢。

身侧化蛇感知到祂的心绪，探出头拱拱他胸前，试图把他托起来。

柳清安顺着化蛇拱他的力度直起身，眼睫微敛，再度睁开时眼前已恢复往常景象。

“走罢。今夜便能解决了委托。”

他抬起手，握住祂捏着自己一缕长发把玩的手，将缠绕在指间的头发解开，看着祂顺着自己两手的力道起身，松开手从储物戒中抽了一截原先用于捆绑礼盒的红色绸带把随着魔力暴涨而同样疯长到了及腰长度的淡墨色长发低低束起，唇角微弯露出个浅笑。

秋日里清凉的夜风吹过，凉爽之余添了几分冷意。

空中下着飘扬细雨，但都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尽数挡下，未能沾湿两人身上衣物半分。

远远便瞧见那间糕点屋里果然有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正在翻箱倒柜地寻找老妇人提前做好的糕点。

柳清安同蛇神不紧不慢地行至屋前，指尖溢出魔气凝作长鞭，蛇一般窜入室内缠上它的腰间将它从窗口拖了出来。

“另一个呢？”

天邪鬼赤翻着翻着只觉得腰间忽然被一个被冰冰冷冷的东西紧紧绑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似拎小鸡一样提溜出来脸朝下重重砸在地上，手里的剑玉也飞出去老远。

它被这一下直接摔蒙了，脑瓜子嗡嗡的，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走到了它跟前。

……可恶！不可饶恕！！

它挣扎着爬起来，暴脾气一下子被点燃了，妖气暴涨，两只胖胖的手上指甲一下伸出老长长、化作狰狞鬼爪，跳起来就朝着眼前人抓去。

但也许是头还晕着，眼前的景色也跟着摇摇晃晃的，整个鬼扑了个空，径直擦着眼前人摔了出去。

柳清安站在原地动也未动，方才的那一下半分准头也无，连他一片衣角也未能碰到。

……疼啊、疼啊……！

天邪鬼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另一个呢。”

柳清安启唇吐出个没有起伏的问句，看似是在问它，实则是在说给躲在树后露出半个魔鼓的妖怪听。

“俺……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糟、糟糕，该不会是撞上阴阳师了吧……

天邪鬼赤慢了大半节才反应过来，火一下子熄了大半，虚张声势地吼道，实则语气里已经紧张到不行，眼睛悄悄往天邪鬼黄的方向瞟。

“半个鼓露在外面。”

柳清安瞥向树后那个猛然向左移动、结果右半边又露在了外边的魔鼓。

“……你觉得这棵树够遮住你的鼓么？”

“咿……！”

树后那个魔鼓发出一声惊叫，半晌从里面传来一句威胁：“别、别过来……！我、我可是会吃人的！”

嗓音抖个不停，听不出半分与这句威胁相符合的气势，反倒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奶猫，退无可退，又没有尖牙与利爪，只能发出一声声细细的猫叫。

“有什么事冲俺来！”天邪鬼赤闻言倒是壮起了胆，颇有气概地大吼一声跺了跺脚。

但在柳清安随即瞥来的目光中，它虽然一副不服输的神情与他对视，实则一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眼神腿就已经软了大半，后面的话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不少。

“它……它就是想敲个鼓而已……”

“好。”

柳清安注视着双腿不自觉发着抖的天邪鬼赤，念在本次委托仅仅只是给人类找了点麻烦，并没有伤人或吃人，他决定使用平和些的手段解决问题。

他心里存了些把这两个闹事的妖怪收入庭院的想法……现在的庭院中只有一盏灯笼，未免太过寒碜了些。

“我给你两个选择。”

柳清安伸出两根手指，“一，随我回庭院劳改。二……”中指蜷起、只剩食指，“树下便作为你的墓地，如何？”

“俺、俺……”天邪鬼赤被那双眼中缓缓浮现出的冰冷杀意吓到结巴，它吞了吞口水，纵使万分不情愿，但它更不想因为贪吃几顿糕点就丢掉性命，忙不迭地回答道：“俺选一……俺选一！”

“你呢。”

柳清安随即将视线转向魔鼓，“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敲鼓，而不用等到三更半夜无人时。”

“真……真的吗？”

许是条件太过诱人，好半晌过后从魔鼓里钻出来一个拿着鼓锤的黄皮肤的小妖怪，小心翼翼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说可以让它尽情敲鼓的人类。

柳清安微微颔首，随即朝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边的蛇神走去。

天邪鬼赤这才注意到那边的街道上还站着一个人类。

明明看样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却比眼前这个“阴阳师”还要可怕，总觉得多看几眼就会大事不妙……

它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小步小步地跟上去，始终和那两人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早知道就不来这里偷糕点吃了！就为了几顿糕点，反而把自己的小命赔进了杀妖如麻的阴阳师的手里……

天邪鬼黄同样也慢吞吞地跟了上来，走在天邪鬼赤旁边，一边走一边和它小声咬耳朵：“和他走的话，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敲鼓吗？”此刻它的眼中除了胆怯，还有着亮晶晶的憧憬。

“敲敲敲，你就知道敲鼓！”天邪鬼一脸赤恨铁不成钢，“俺们到底能不能活命都不知道！”

它可不相信那两个“阴阳师”有那么好心，指不定把它们带回去是为了让他们做什么苦力活、压榨妖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