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妖胎（下）

　　养心殿外，小李子看见匆匆忙忙奔过来的紫云，忙恭敬道：“紫云姑娘可有事？”

　　“对！很急很急的事，我要见皇上！”紫云喘着气，想打开殿门。

　　“哎呦姑娘，这养心殿万万不可擅闯啊。”小李子上前阻拦，“皇上现在歇下了，有事您明天说吧。”

　　“咱家娘娘有急事找皇上，还请李公公行个方便，为我通报一下。”紫云焦急道。

　　“哎呀姑娘，皇上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这若是就寝之时被人打扰，便要龙颜大怒的，弄不好咱俩就都被砍了。咱家有几个脑袋，敢胡乱打扰陛下睡觉？”

　　紫云想了一想，将一锭银子塞入小李子的手中。

　　“哎呀姑娘，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这不是钱的事。”小李子连连摆手，仿佛紫云递过来的不是一块银子，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紫云咬咬牙，将腰上的荷包解下，塞入小李子手中，悄声道：“这是娘娘赏的一对赤金手镯，值些银子，里面还有娘娘赏的一些银子，还请李公公行个方便，为我通报一下。”

　　小李子愣了一下，接过荷包，掏出其中的一个镯子，用牙咬了一口，又将荷包连着银子一起掂了掂，顿时笑逐颜开：“姑娘且在此等候片刻，咱家这就去通报。”说罢，便将荷包连银子一块揣在了怀里，笑眯眯地转身推开了寝殿大门，抬脚迈了进去。

　　紫云摸了摸腰间系过荷包的地方，突然有些伤心，她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就这么没掉了，只有一小部分用来维持生计，给家里人寄钱的愿望落空了。

　　“皇上，皇上？”小李子掌了灯，走近龙榻，轻声唤道。

　　“何事？”天熙帝不满地睁眼，“大半夜的，你打扰朕睡觉，莫非活的不耐烦了？亏你还是朕的贴身太监。有要事找轩玟去，别来烦朕。”

　　“回皇上，是昭妃娘娘那边派了人来，不知是什么事情。”小李子连忙跪下。

　　“阿若？半夜三更的，她能有什么事情？叫那下人进来吧。”

　　“嗻。”小李子起身就要往殿外跑去。

　　“等等，”天熙帝叫住了小李子，“吵醒朕的事，下不为例。若你还有下次，仔细你的脑袋！”

　　“是，奴才知罪，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小李子陪着笑，磕头磕的震天想，“陛下宽宏大量，不和奴才计较，奴才感恩不尽！”

　　“行了，你也别拍朕的马屁了。你自小跟着朕，你的马屁，朕已经听的够够的了。”天熙帝看着这个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感情极好的太监，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呢……”小李子装作难过的样子，“奴才的马屁，明明充满温情呀……”说罢，顾不上看天熙帝那嫌弃的表情，便一溜烟跑到了殿外：“紫云姑娘，皇上传唤你过去。”

　　紫云心中一紧，忙走了进去，跪在天熙帝脚边重重磕了三个头：“奴婢该死，打扰陛下歇息。”

　　“罢了，抬起头来，你家娘娘有什么事？”天熙帝皱眉。

　　“回皇上的话，娘娘今个儿梦见她小产了，此刻正哭的厉害，还把所有值钱的饰品都摔了，宝云姐姐看了，说是娘娘今夜大抵是睡不着了，所以就让奴婢来请皇上，兴许皇上去了，娘娘便也能好些。”紫云怯怯地说。

　　天熙帝扶额，“原来是阿若梦魇了，朕还当什么事呢。小李子，摆驾华辰宫。”

　　这时候，紫云不小心把皇帝床头的一个玉杯掀翻在了地上，玉杯登时碎为了几瓣。

　　“奴婢该死！”紫云赶忙跪下磕头。

　　“罢了，无碍，现在阿若最重要。”天熙帝回答道，心想，这个笨手笨脚慌慌张张的丫头，还蛮有趣的，便多问了一句：“你可愿意到朕的跟前伺候？”

　　“回陛下的话，陛下能让奴婢近身伺候，是奴婢莫大的荣幸，可是奴婢一来舍不下娘娘，二来舍不下宝云姐姐，奴婢谢陛下恩典，可是奴婢还是想留在娘娘身边。”紫云受宠若惊，连忙磕头。

　　“哦？几乎所有宫女都想近前伺候朕，像你这样中心护主的倒也少见，也罢，你便在阿若跟前当差吧，当阿若生产后，朕给你和宝云提一提位份。”天熙帝挑眉，“你起来吧，随朕一块去阿若那边。”

　　天熙帝走进华辰宫时，莫名有些头晕，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许是最近风流成性，沉溺于衽席之娱，这才会头疼吧。

　　“皇上，您没事吧？”小李子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关切地问道。

　　“只是有些头疼罢了，朕无碍。”天熙帝抬脚向殿内步去。

　　殿内的昭妃依旧呢喃着：“乔洛儿，乔洛儿……”

　　天熙帝不悦：“紫云，你不是说阿若是梦见小产了吗？怎的和乔洛儿有什么关系？”

　　“回皇上话，娘娘这是梦见了去世有些年头的乔小主了，她梦见和乔小主在御花园赏花，结果喝了乔小主递过来的红花茶，就小产了。”紫云愣了愣，回答道。

　　这时天熙帝眼前猛地一花，再睁眼时，却发现榻上坐着的分明是先帝的宠妃——梅妃！

　　梅妃？她不是十五年以前就死在了沂南行宫的那场大火里面了吗？

　　彼时的天熙帝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他的母妃，贵妃林氏，与梅妃争夺先帝的宠爱。那年先帝带着一众妃嫔到沂南行宫避暑，林氏的院子好端端的，却在一个深夜突然走水，由于发现的迟了，火势已经不能控制，大火随之蔓延至其他地方，说来也奇怪，所有人都逃出来了，唯独梅妃在仓皇之中被燃烧的房梁砸中，不幸殒命，为此，先帝还伤心了好一段时间。

　　天熙帝一直以为这只是一次意外，直到前些年，已是太后的林氏突然吩咐下来，把梅妃的牌位移入了太庙，将其追封为贵妃，又在明灯阁许多夭亡的皇子公主的牌位之中添了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元储小殿下，并安排了贡品，后来又找来一众僧人在尧安寺里为梅妃和元储小殿下超度，还在梅妃忌日派人祭祀一番。让天熙帝很是奇怪，便问太后，太后才道出实情，原来那时的梅妃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这一场大火害死了梅妃和她腹中的孩儿，太后在此不久前梦见了梅妃由六日头（新生夭亡儿）和黑白无常领着到了她的床前哭着喊冤，太后惶恐不已，醒来便命人做了这些事情。

　　这梅妃和她腹中未足月的胎儿，分明是自己母后害死的！天熙帝打了个冷战，心想太后早已去世，这梅妃该不是来向自己索命的吧？

　　他再揉揉眼睛，奇怪，梅妃不见了，怎的又变成了昭妃？

　　昭妃看见了天熙帝，忙跑下床向天熙帝扑过去：“皇上，皇上您来了，您来了！”

　　天熙帝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昭妃，分明是一个没有双足悬浮于空中的女鬼。天熙帝吓得心脏漏停了一拍，登时感觉血液直往脑门上涌去，一阵头晕眼花过后，栽倒在了地上。

　　“皇上！皇上！”小李子慌张地将天熙帝扶起来,“快！传太医！”

　　华辰宫上下一片混乱，鹤玦蹲在屋顶上洋洋得意地看着这一切：“草包，这只是我用的一点点幻术而已，竟然被吓成这样，还当什么皇帝？”他看了看墙角点燃的香，“他也真真是个笨蛋呐，真以为是自己沉溺于美色才头疼吗？墙角的香和他养心殿里熏的香相克啊。”鹤玦冷冷一笑，尾巴一甩，向着凤仪宫的方向跑去复命了。

　　当天熙帝悠悠醒转，睁眼便看见一个漆着百鸟朝凤的天花板，那凤凰还烫了金，看着不像养心殿的，倒是与凤仪宫的天花板有几分相像。

　　他再一转头，一只黑色的猫用他那双明澈的褐色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见他有了动静，淡淡道：“陛下终于肯醒了，倒是让我好等。”

　　“鹤玦？你要干嘛？”天熙帝吓了一大跳，猛地坐起。

　　鹤玦舔了舔爪子擦了擦脸，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陛下还真是执迷不悟啊，这昭妃就是妖妃，陛下怎的不信呢？”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不可能！阿若自小伴在朕的身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是什么样的人，朕最清楚不过了，阿若温婉贤良，又救了朕一命，怎的会是妖？”

　　“笑话，陛下觉得娘娘温婉贤良，殊不知陛下当年最宠爱的乔美人的死也有她的一份责任；娘娘救过陛下的命，不过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至于她伴在陛下身边陛下却安然无恙，陛下有见过哪个女人怀孕是不发福的？昭妃娘娘不但没胖，反而瘦了些许，这必定是妖胎吸收走了母体的精华，”鹤玦顿了顿，“还有，太医在陛下昏迷之时替您细细地看了，说是陛下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好端端的怎就在昭妃娘娘的华辰宫晕过去了呢？若不是皇后娘娘派人施了法驱了邪，陛下便要一病不起了。依我看，这昭妃就是个妖，呆在陛下身边吸收陛下的精华，待陛下气数尽了，便设个法子害死陛下，到时候，这江山一股脑儿全归他了，陛下要追悔莫及的。”

　　“这……”天熙帝愣住了。

　　“陛下可千万莫要糊涂，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贪恋这一只孤傲的花？只要江山还在，陛下就永远不愁没有美人的。”鹤玦步步紧逼，不留给天熙帝一丝犹豫的机会。

　　“朕……朕想想……”天熙帝陷入了纠结。

　　梁皇后站在殿外听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很好，天熙帝动摇了，现在该是她出场的时候了。她端着一碗参汤走进了殿内：“陛下，您喝碗参汤补补身子。”她温婉又明媚地冲着天熙帝一笑，将一个炖盅轻轻放在床榻边的柜子上。

　　“朕睡了几天了？”天熙帝问道。

　　“回皇上，您已经在臣妾的凤仪宫睡了三天了。”梁皇后淡笑着，将参汤舀了一小勺递到天熙帝唇边。

　　“呀，娘娘的手怎的又被烫伤了？”鹤玦惊讶道。

　　梁皇后立刻把手隐入了袖中：“没……没什么，许是汤婆子太烫，将本宫的手烫伤了，不碍事的。”

　　“娘娘，陛下面前您就休要撒谎了，还是我来说吧。”鹤玦有些责备地说道，“陛下，您昏迷的这几天，都是娘娘在照顾您的，娘娘为了照顾您，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觉了，累了就在躺在床沿上挨一晚。娘娘不放心御膳房的人经手您的药，自己弄来了方子给您煎药，娘娘是异国的和亲公主，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何曾干过这种粗活，这不，把手给烫了。”

　　“鹤玦，休得胡说，本宫是陛下的正宫皇后，做这些也是应该的。”梁皇后嗔怪道。

　　“梓潼，这几日难为你了。”天熙帝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陛下客气了，这都是臣妾该做的。”梁皇后福身，“好在陛下没事，臣妾也就放心了。”

　　“陛下不知道吧，在您昏迷的这几日，大臣们纷纷弹劾昭妃娘娘，奏折铺天盖地地送过来，这几日司礼监的太监们可是忙的团团转，大家都希望您能把昭妃送入掖庭宫，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鹤玦趁机点出大臣们的意愿。

　　“陛下，臣妾乃一介后宫女子，自知没有资格过问朝政，但是臣妾也要忍不住为后宫姐妹说上几句。”梁皇后也趁机跪下，“昭妃妹妹自打有喜，虽说也还来请安，却来的愈发迟了，臣妾当她是有身孕在身行动不便，便也没与她计较，可是她却屡次当堂与臣妾对峙，给臣妾难看，也时常当着臣妾的面讽刺臣妾和其他妹妹没有子嗣，是下不了蛋的母鸡，真真是越来越不把臣妾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了。而且只要是和昭妃妹妹说过话的妃嫔，院子里便经常有鬼怪出没，恐怕是昭妃妹妹唤来的。还有乔美人，已经数次闯进臣妾和其他妹妹的梦中，哭诉昭妃妹妹杀了她，以至于臣妾和妹妹们夜不能寐，臣妾为了稳住她，也只好答应重新审理此事，这一查发现乔妹妹果然没说假话，昭妃妹妹当年插手了此事。皇上一定要为臣妾，为妹妹们，还有死去的乔妹妹做主啊！”梁皇后说着说着竟哽咽了起来。

　　“陛下，”鹤玦趁机劝导，“皇后娘娘办事一向谨慎，从不会说假话的。”

　　“那好，朕便将她贬为庶人打入掖庭宫可好？”

　　“皇上，这万万不能，”虽然梁皇后恨不得天熙帝现在立刻马上把昭妃拉出去剐了，却还要维持着端庄大气，“凌家虽归隐田园有些年头了，但臣妾寻思着凌家在朝中多少还是有些势力的，若是将昭妃妹妹废为庶人，皇上恐怕要遭到非议。”

　　“哦？那梓潼可否出个万全之策？”天熙帝挑眉。

　　“臣妾惶恐。”梁皇后面露得体的笑容，“依臣妾看，皇上可昭妃妹妹降为才人，迁进昭辰宫，没有陛下的允许不得出来，对外只称养胎便是，这样既不得罪凌家，也能给大臣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梓潼所言极是，待朕去养心殿计划一番，就让人拟旨意。”天熙帝还是有些旧情难却。

　　“陛下，养心殿您去不了了。”鹤玦幽幽道，“您还不知道吧，您昏迷之后昭妃娘娘去养心殿找您，亏得皇后娘娘英明把您抬进了凤仪宫，另派了轿子将昭妃引了去，昭妃才跨进养心殿养心殿就给雷劈了，龙案着了，却一直没人发现，知道养心殿烧塌了半边这才被奴才发现，现在养心殿还在修缮，您只能暂且挪个地方了。”

　　“晦气！”天熙帝满脸怒意地狠狠拍了床沿一下，“朕的养心殿可是朕花了不少心思找人重新翻修了一遍的，就这么被这个女人毁了！这样的天煞孤星留不得！小李子，按皇后说的办，拟旨将昭妃废为才人，褫夺封号，移入昭辰宫养胎，没有朕的允许她不得出来！”

　　“嗻~”小李子急忙往司礼监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