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妖胎（上）

　　天熙六年，冬。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昕梁国以往的冬天从来不下雪，可这年冬天下起了暴雪，京城的雪下了九天九夜未停，地上积雪三尺，粮价疯涨，冻死饿死百姓无数。而下雪前几日，华辰宫小太监来报，大片乌鸦无故死在华辰宫后院，死因不明，地上黑压压一片全是乌鸦尸体。

　　雪后两天，华辰宫小太监又来报，有两个宫女几天前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今晨在华辰宫的偏殿里找到了二人，惨死于殿中，身首分离。

　　雪后五天，天熙帝来到华辰宫用膳。不经意间，他发现昭妃没有像其他的孕妇一样胖起来，反而越发瘦削。天熙帝怒道：“这些下人都是干什么的！一定是他们苛待你，不然你怎的如此瘦削？”昭妃笑了笑：“无碍，宫人们都将臣妾伺候的很好，是臣妾时常胃口不好，所以才日渐瘦下去。”“爱妃别的不用管，但饭怎可不吃呢？小李子，吩咐下去，让御膳房每日都熬一碗药膳滋补汤，给昭妃送去。爱妃好生养胎，千万别亏待了自己。”天熙帝吩咐道。

　　鹤玦蹲在华辰宫主殿的屋顶上，冷眼看着远方。一束火光从街市中心迸出，划破夜幕，是那么夺目。接着，街市中心就开始乱了起来，火光越来越大，街上人声嘈杂。

　　小卫子匆匆地从养心殿赶来：“陛下，京城第一酒楼着火了！”

　　天熙帝一挥手：“让轩太傅处理去，朕今晚要陪爱妃。”

　　第二日轩太傅来报，酒楼着火，无人生还。

　　一夜之间，仿佛大臣们都商量好了似的，弹劾昭妃的奏折铺天盖地地朝养心殿涌来，铺满了养心殿的龙案。天熙帝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上面的话让他愤怒至极：

　　昭妃娘娘所怀之物定是妖胎，还请皇上杀了昭妃！

　　天熙帝愤然把奏折往地下一摔：“胡言乱语！朕的爱妃怎可能怀上妖物？”

　　昭妃知晓此事时，正在用滋补汤，听闻汇报，她淡淡地道：“无碍，待本宫的皇儿出世，本宫自然可以向大臣们证明，本宫的皇儿不是妖物。只要皇上不点头，那些大臣就不能把本宫怎样。”

　　当夜，昭妃如往常一样，在华辰宫就寝。但她听见了似有若无的哭声。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昭妃娘娘……”

　　昭妃睁眼，看见一个……

　　长发及腰，一袭白袍，项上套着白绫，面色苍白……

　　女鬼！

　　女鬼表情狰狞，眼睛放着莹莹绿光。

　　“昭妃娘娘，还记得我么？我可是居住在钟粹宫东偏殿的乔美人，乔洛儿。”女鬼的声音幽暗而冰冷，仿佛从十八层炼狱传来。

　　“乔……乔洛……乔洛儿……”昭妃仔细回忆着，这个乔美人不是死了吗？她一阵心虚。

　　当年她还是昭昭仪，居住在钟粹宫主殿的闵良妃因为嫉妒乔洛儿倾国倾城的容颜，于是叫来昭昭仪密谋杀害乔洛儿。迫于闵氏家族的压力，昭昭仪只得同意和闵氏联手，但终究是不忍下手，于是进献了一个只会让乔洛儿染病，却不会使乔氏痛苦或死去的方子。谁料闵氏识破了她，暗中命人在药里面加入五毒散，而这一切昭昭仪却还蒙在鼓里。结果是，乔洛儿吃下了混有药粉的糕点，浑身溃烂流脓，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烂彻底腐烂，周身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皇帝实在不堪忍受，便命乔氏搬出了钟粹宫，搬到了宫内的一处小院养病。乔氏到那儿不久就殁了，由于她原是梨园的戏子，没有葬入皇陵的资格，只得用一口薄薄的棺材殓了，丢在了义葬岗，连排位都没给她立。据说那小屋里的臭气聚集了两个多月才散去。此事昭贵人虽不是主谋，但她也难逃其责。

　　“你……你来干什么！”昭妃惊恐道。

　　“我不干什么，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好表姐，冠宠六宫的昭妃娘娘啊。”女鬼狞笑，“我的好姐姐，我告诉你，地下好冷好冷呢……”

　　昭妃害怕极了，顺手抄起床柜边上的铜镜，朝女鬼打去。女鬼消失了，正当昭妃松了一口气时，铜镜上突然浮现了女鬼的面孔,笑得凄厉而又恣意：“今天，我就是专门来找姐姐的，不知姐姐，可否有雅兴，来地下陪妹妹叙叙旧？毕竟地下又冷又孤单，两个人刚刚好抱团取暖啊……”乔洛儿从镜中伸出一只流着脓的手，恶狠狠地掐住昭妃雪白的脖颈：“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会死的这样难看！如果我没死，日日在陛下枕边的就是我！怀上龙嗣的也会是我！怎么可能轮得到你！若非我死了，我现在就是乔妃，乔贵妃，甚至是皇后了！”

　　“不……不是我，是……是闵氏……”昭妃惊恐万状地往后退着，背脊却升起一股凉意。

　　“闵氏？呵呵，闵氏也早已患病死去了。那是她活该。现在主谋死了，你这个帮凶也就不该苟活于世了，我今天，就要像你索命！我要让你死的很难看！”乔洛儿冷冷地看了昭妃一眼。

　　殿外，宝云和紫云两个宫女正站着守夜。突然紫云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幽幽地飘过，她以为眼花了，揉揉眼，再抬头，结果看见那个白色的影子又飘了回来，在她面前一晃，就又过去了。

　　这是……鬼？紫云心中猛的一颤，她捅了捅宝云：“宝……宝云姐姐……”

　　“干嘛，”宝云不满地瞪了紫云一眼，“刚刚我正做着梦，梦见挖元宝，你就把我给捅醒了。”

　　“不是，你看见没……”紫云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白……白白白白色的的的影……影子，好像是……鬼？”

　　殿内，乔洛儿冷冷地笑着从铜镜中飘出来，双手慢慢掐住昭妃的脖子，一点点地用力，手冰冷冰冷的。

　　“唔……”昭妃只觉得窒息，两眼的焦距逐渐地模糊，心头不知何时被恐惧所占据，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挣脱跪倒在地。

　　“求，求求你，放过我吧……”她哭泣着，“我腹中还有皇上的孩儿啊……”

　　殿外。

　　“咱们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又怀着龙种，自然是有神明庇佑的，怎么会有鬼怪缠身。大抵是紫云妹妹这些天守夜，睡的少了些，有些倦了，眼花，才看见劳什子白色的影子。”宝云揉了揉眼，并没看见什么白色的影子，只是安慰地笑了笑。

　　远远地传来一阵哭声，紫云猛地扑进宝云怀里，战战兢兢道：“姐……姐姐……有人在哭诶……是……谁？”

　　“害，你怕什么，大抵是哪一个洒扫的妹妹又被方嬷嬷给训了，正委屈着呢。好啦，我们就好好值夜吧，若是让方嬷嬷知道你在这大惊小怪，仔细你的皮！”宝云摸了摸紫云的头，“快站好了。”

　　殿内的昭妃在地上苦苦地哀求，泪水流了一脸，而乔洛儿冷冷地笑着：“凌若，横竖你是一介宠妃，又怀了陛下的孩子，所以我无法奈你何了，是吗？哈哈哈哈哈哈，不，你别忘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给了昭妃一个巴掌，接着，她的背后生出无数条白绫，死死缠住了昭妃。昭妃只觉得好冷好冷，如同在冰窖里一般。

　　“啊！！！！！！——”昭妃的惨叫划破了夜幕，她不顾自己的尊贵身份，趴在地上冲着乔洛儿磕头：“不要，不要，饶我一命！求求你，求求你！”

　　“娘娘！”两个宫女听见惨叫声立马撞开寝殿的大门，紫云因为太用力猛地栽进了殿内。“快点！”宝云一把拉起紫云，朝着昭妃的床榻跑去，却发现昭妃跪在地上猛磕头，额头都磕破了，嘴里还喃喃着：“饶命，饶命……”

　　紫云见这情况吓傻了，站在原地发着呆，还是宝云比较镇定，她让紫云掌了灯，然后将昭妃扶到榻上躺好，然后吩咐紫云拿些水过来，给昭妃娘娘净面，紫云这才如梦初醒，将灯点亮了，然后去水房取了水，拿了条帕子，细细地把昭妃额角的血迹和灰尘拭了，再将被角掖严实了,便准备和宝云一同退出去。

　　“不要走！”昭妃突然拉住了宝云的袖子，“方才有……有鬼，还好冷好冷……”

　　“回娘娘的话，奴婢们方才看了，是炭盆子熄了，奴婢这就给您点上。”宝云看了看炭盆子，拿了火点上。

　　“不，乔洛儿，乔洛儿……”昭妃盯着锦被，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乔洛儿，乔洛儿……”她呓语一般呢喃着。

　　紫云登时吓得呆住了，她悄悄拽了拽宝云的衣袖：“宝云姐姐……娘娘说的乔……乔洛儿，莫非是死了有些年头的乔美人？她……她怎么会在这？”

　　宝云皱了皱眉：“娘娘大抵做了噩梦受了惊吓罢，那有劳什子妖魔鬼怪。”

　　“华辰宫最近有些古怪，接连发生了不少事情。”紫云打了个哆嗦。

　　“娘娘这个样子，恐怕今夜是无法安生地睡了，你还是去请养心殿陛下吧。”宝云想了想，把殿内一些珍贵的器物摔了，然后吩咐紫云，“你只说娘娘梦见小产，哭的厉害，千万莫要告诉皇上娘娘梦鬼了，最近华辰宫确实不太太平，若是皇上知晓了，怕是也会对娘娘有了惧意，你得把嘴看紧了，不要逢人就讲。”

　　“是！”紫云忙一路小跑着向养心殿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