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那晚之后，凯文休息了很长时间。再回来时，已经戴上了一边白色的眼罩。眼罩很普通，棉质的，所以看起来也不怎么吓人，甚至让人看到时更多是遗憾和同情。

“你怎么了，凯文？”不少同事会对此表示关切。凯文一律回复“伤到了”，而对于那些问得紧的，就说走夜路遇到了坏人。

但其实，在眼罩下的并不是一个空洞的眼眶，或是因任何原因而浑浊的眼珠，而是一颗完全不同于他原本蓝眼的棕色眼睛——是那个孩子的眼睛。

“你真的愿意帮助我吗？”那晚，那个孩子这样问道。凯文被这样突然严肃的态度镇住了，但他的停顿不是犹豫，而是……而是对此同样严肃起来的郑重。

“我愿意。”他最终回答。他甚至不知道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他会被这个孩子杀死吗？他会因此失去什么重要之物吗？他不知道。但本能就是如此强烈，本能就是如此推动着他开口，应下自己毫无了解的契约。

他只知道自己是如此强烈地想要保护这个孩子，想让他再也不用经历那样激烈的怨怒与憎恨，又同时因必须压抑它们而这样痛苦。他看着他——他又怎样能拒绝一个能够随时安抚这个已经如此痛苦的孩子精神的机会？一直以来，一直以来，作为心理咨询师，他接收到的更多病人是在一切已经发展到一种近乎无可挽回的地步，或改变已经形成，折磨与痛苦已经烙入来访者骨髓中后才来到自己这里寻求帮助的。而现在，现在他兴许能有机会，不说抚平他的创伤，但起码不要让他更加痛苦。

他的确付出了一点代价。换眼很痛，但他并没有失去视力，而且从此和小孩有了联系，他们的情感自此可以互通，虽然会随着距离增大而效果减弱，但也足够他及时安抚小孩的情绪。

他注意到小孩的扭捏，所以哪怕眼睛深处的疼痛未消，也大胆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孩的头发很柔软顺滑，服帖地搭在脑袋上。而且在换过眼睛后，他能感觉到小孩已经不再抵触自己，甚至已经生出不少依赖。

所以他也顺着自己的感觉把小孩抱进了怀里，并敞开外衣将他发冷的身体包了进去。现在他们的心脏只隔着几层布料和血肉。但依旧能在对方的皮肤上那么清晰地跳动着。孩子往凯文的怀里再缩了缩，后者注意到他似乎总憋着什么，于是低下头又摸了摸他的头发，试图问他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孩子慢吞吞地回答，“你能……你能给我起一个吗？只有我们之间知道的，只有你才能那么叫我的。”

凯文沉默了很久，他挨在小孩头侧的下颚点了点。

“汤米，”他这么说道，“托马斯，曼森。但我会叫你汤米。这个名字很可爱，很适合你。”

汤米，汤米。孩子重复着这个名字，汤米。他心里像是突然充盈起来了，满当当的，前所未有地。他低下头捏着衣角。汤米。他这么告诉自己，以后我就叫汤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