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卷·章一 落花骤雨

康平三十二年，先帝驾崩，其将军宋江夺得皇位，改年号昭元。

其先帝康文帝生前宠爱的康平公主元宁，逃得一死，但她早将性命赋予他人之手，不觉不知。

康平公主改其昭平公主。

愚痴众生，全城上下皆为这一公主活命而高兴，却不知公主情愿去死。

众生不当知，须观宋江此身而生念言，是身臭秽，贪欲狱缚。

从前，如今都只是一副空有躯体没有感情的吉祥物，必要时送出去和亲的商品罢了。

今日是新春，全城上下皆要祈福。

元宁一大早便被侍女喊了起来，如今已是昭元一年，不适应也要适应。

少女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随风摇曳，她却心如止水。

寂寂深宫她沉婉若水。

作为昭元的吉祥物，穿的华丽些也无妨。

她有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因为先帝总给她赏赐些胭脂水粉，护肤的秋霜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

往日的她灵动活泼，如今却是端庄高贵，文静优雅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没了先帝，她默默收起活泼，用起礼数，众人皆以为是公主过于伤心。

元宁眸中的星光现在皆化为锋利的刀刃，无不提防着他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无论何时，她都不是无知的昭平公主，她是要为自己活下去的元宁。

她还记得先帝逝去那日，她正在宫中算着时日，却突然被他召到床榻前，他要她看着他逝去，他要在死前看看他最喜爱的公主。

从常意宫到圣华宫的路，她从未感觉如此轻松。她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对那个人摆出一副傻乎乎的态度了。

她每踏出一步，心中的道道枷锁就慢慢解开崩裂，她等一这天太久了，从她的母妃离去就开始算了。

他是一国君王，世人道他英明睿智，都是表象罢了。

他算不上一个好丈夫，更算不上一个好父亲。

他阴险狡诈，这一辈子都在算计他人，他的妻子，他的子嗣，他的身上背负了多少条人命。

她想她修心如莲，终得一日，天理昭昭。

她要亲手杀了他。

元宁刚踏入房中时，与一个陌生的年纪十六七的少年对视上。

他的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

一身红色的锦缎长衫，腰束玉带，腰间挂着一枚碧绿玉佩。

她这些年在朝政也有些自己的人，文武百官她基本上都认识，这样眼生的况且相貌如此好的还是第一次见。

想必也只是父皇亲自挑选的继承人罢了，她已经没有这些心思了。

她从来不是祈求父皇宠爱的孩子，她不屑于在乎这些。

她看着无欲无求，其实特别执着，执着于杀了他。

她把周围的侍女都喊下去，把袖口的小刀往后藏了藏，留下了他。

“父皇”

元宁淡淡地出声，脸上却是没有丝毫亲人即将离去的痛苦，也是，他不配当她的亲人。

细细柳眉，应是款款温柔，现在却是微微皱起。

康文帝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已经越来越听不清元宁的声音。

他的思绪一直在往前飞，想到了过去的种种，但身体的疼痛又将他的思绪生生扯回，他想大喊，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也没有力气开口。

索性就沉默着，沉默着，等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聚集到手臂上，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自己的脸。

“父皇”

“我来杀你了”

少女一步一步走来，海藻般清冷的乌黑秀发滑落胸前，火红色的华裙摆在风中翻动。

她手指上卷着几缕发丝。

微微上翘的睫毛，细致红润的嘴唇有微翘。

她忽然弯起眼眸，凑在他面前用悠长的语调地说。

“我等着一天很久了”

身上那股似有如无的诱人幽香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深不可测。

他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的少女如今却满眼恨意。

她穿的很华丽，仿若这一刻在出嫁。

仿若他们在洞房，仿若这就是他的妻子。

若是其他女子，这身也过于庸俗，而穿在她身上就像兰佑的玫瑰花。

被荆棘倦爱长成的花朵，花蕊却格外脆弱。

他看出来了她要刺杀康文帝，却没有阻止。

兴许是他已经病入膏肓不缺这一刀，又或许是刚才的惊鸿一瞥。

元宁后来回想时，或许他的爱意就已经在此刻深耕发芽。

她把刀从袖口中掏出，他看到了他的刀，眼珠开始乱转。

“现在才知道害怕吗？”

然后不留情分的在他的脸插了上去，一瞬间血肉横飞，他的脸颊已经模糊暗淡。

她看他的眼神不是一个人，无比陌生，嘴唇冰冷。

而是在看一个玩物。

她已经顾不上什么恶心，恨意占据了她的理智，她对着他插了一刀又一刀，丝毫不留情面。

许久之后，元宁冷静下来，去摸了摸他的身体，早已经变得僵硬。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罢了，也不需要他去说了。

他这一生肮脏至极，到底都在玩弄他人，他终于得到因果。

至于那位眼睁睁看着她杀人的少年，大抵就是新折磨她的筹码，只不过他少算了一步，人心难算。

他自以为对世俗爱欲无感的少年，却没成想他对她在一刹那一见钟情。

康文帝和元宁都不会知道，自少年见她第一面他的心就如钟鼓不绝。

“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他难得发声问她，低沉嘶哑。

她刚欲开口不用，可是又转头看看被她刺的脸肉模糊的康文帝。

恶心在这一瞬涌上心头，她到底还是个十六岁本应明媚阳光的少女，这种生理性的东西，多少还是会影响她。

他却不等她开口，把她拉入自己身旁，仔细地检查。

用刀的力度过大，导致她纤细的手上都留有些印子。

“刀要插在这里最疼”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她，眼底尽是心疼。然后又拿起被元宁丢在地下的刀，在少女的面前又给她演示了一下。

元宁被他看懵了，但少年却不以为意，他随意地把刀插在康元帝的心脏处，不偏不倚。

元宁想她身上一定很难闻吧，都是血肉的味道，又不自禁低下头。

“没事，不是很难闻”

“我常年在外出征”

他仔细小心地看着她的手，又翻转一下看看手背。

手法极其熟悉，想必是征战总是遭遇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眼生”

她撇开头嘀咕道。

“那这……”

她指了指床上血肉模糊的一片，已经不堪入目，虽然是她弄得，可她在看时还是有些触目尽心。

“别看”

少女的视线突然被一双温和白皙的大手挡住了视线，温热的感觉传递给她。

下一瞬，那手就盖在她的眼睛上。

她只记得他又温柔地说。

“这里都是我的人，我来处理”

“走吧”

他把她的头轻轻撇过来，然后挥去了盖在少女眼睛上的手，但又小心地牵上她的手。

他不知怎的，可今日却如此，可谓是胆大包天。

可是元宁竟然什么都没说，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他的牵手。

“微臣归钰”

“元宁”

“微臣胆大包天，还请公主恕罪”

他们在这深宫中奔跑，试图跑过这一切阴险，一炷香之后，宫中皆是各路嫔妃臣官虚假的冤嚎。

窗外骤雨偏落，摇落东风第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