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何不食肉糜

沈清秋回山的第二天。

竹舍书房内沈清秋向师尊荀梓桑汇报这次云莽山白龙潭之行的详细经过，当他讲到那条白蛟不肯接受他们的好意执意要寻仇的时候，荀梓桑长叹了一口气，黯然半晌。

“罢了，这是我的劫数。”荀梓桑面色颓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沈清秋急了：“师尊，我们苍穹山泱泱大派，众位峰主都是金丹以上境界，七位金丹真人布下北斗七星大阵，以阵法之威就不能消灭那条孽蛟吗？”

荀梓桑眼睫低垂：“别说傻话了，那条白蛟并没有犯下滔天大罪，修行之人不可无故杀戮，更何况还要带累其他峰主，只为我一己之私？那白蛟不是易与之辈，它的境界类比我们修行之人已是离出神入化不远，岂是我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能比，要不是它越龙门之前已经耗费了大半精力，加上那白玉圭中封印的龙魂，我去阻它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它若找我寻仇我接下便是。”

沈清秋双目泛红：“师尊……”

荀梓桑叹道：“那白蛟不是说下一次越龙门在两百年以后吗，它说的不错，两百年后景封皇朝气数已尽，洛水决堤既是天灾也是人祸，我本打算给那条蛟龙‘封正’，让它不能参与其中，可惜那条白蛟不愿领情，倒让我的布置成了一场空。眼见人界一场浩劫将起，而我却无能为力……”

沈清秋蹙眉细细思索：“但凡灵物修炼，想要升天脱离凡胎，都需经历三次天火雷击之劫，也就是我们俗语中所说的修灵渡劫。只是这种天火之劫，甚少有灵物可以安然度过，大多在第一二次就被天雷轰碎肉身，元神破灭，能挺到第三次的已经是少之又少，渡劫成功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可是成仙之路不是只有一条，很多灵物就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渡劫，渡的也是三次劫难，只是这三次劫难被分为‘天地人’。天劫依旧是天雷之火，地劫则是要遭遇到天敌的威胁，而人劫就是需要自身的修炼得到万灵之尊的人的首肯，也就是一些人口中的‘封正’。

这天地人三劫按理来说，难度并不比三次天火低，只是周期无需那么长，而且还有了很大一种程度上的赌运。

特别是人劫，比如很多黄鼠狼想要修成人形，只需要人类见了它说一句‘你好像一个人啊’之类的话，就可以算是功德圆满，而万一它遇见的那个人没有给他‘封正’，那么它这千年的道行就算是毁之一旦，又要重头来过。

原来师尊命自己去寻那蛟龙是想借自己之口给那条白蛟‘封正’，但是越过‘龙门’化龙和“封正”化龙根本是两个概念，就像一个是经过正规考试堂堂正正考取功名，一个是找关系花钱买功名，那能一样吗？但凡有点真本事的都会选择去考试吧。

就像自己，不就因为是通过岳清源举荐上山，一直被人诟病到现在吗？听到那些弟子们明里暗里的嘲讽和议论，说心里不难受都是假的。难怪那条白蛟不肯松口，宁愿再等二百年，还扬言要报仇，怕是猜出了师尊的想法反而被激怒了吧。

师尊究竟知不知道这一点区别？要是知道，那他是要算计那白蛟不成，反为自己竖了敌？要是不知道……

嗯，师尊有很大可能是不知道的，他本来就是出身皇族，修行上一路顺风顺水，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一个人再聪明也是会有认知盲区的，他没有经历过的事难免会想不到，这就是‘何不食肉糜’①之叹哪……”

沈清秋还在胡思乱想，耳边就听师尊唤到：“清秋，想什么呢。”

沈清秋忙掩饰到：“修行界都道师尊数术无双，但那条白蛟又是如何算出两百年后会发生什么事？”

荀梓桑微微一笑：“所谓数术推算不如说是推演，其实是在定境中演化现实之术。

关键在推演之人对现实世界的了解和对周围信息的收集，定境之中一瞬千年，把现实世界的人物放在定境中模仿现实生活让他们自然演化，很快就能推出结果了，至于推出的结果和现实的偏差有多大，就在于推演之人对凡尘俗世的生活状况，对世事变迁的规律变化，和被推演之人的了解有多深了。

修行之人要求得大道，首先就要了解大道规则，故而修行之人都要去红尘俗世体会一朝，很多道理只有实际经历过了，在行动中去验证了，才知对错，才能真正理解何为大道，否则若只是一味山中枯坐，空想空谈，便是一千年也无法得成大道。这即是所谓‘红尘炼心’，譬如苦行峰就是把这样一条道路走向了极致。

那条白蛟已是这般境界，它会推演之术虽然令人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沈清秋若有所悟道：“怪道苦行峰的陆师叔对我特别好，看来有些事情真要多向他请教。”

荀梓桑一扇子敲在沈清秋脑门上：“臭小子，在你师尊跟前说要向别人请教？”

沈清秋“哎呀！”一声捂着脑门，一脸委屈地道：“师尊，我错了。”

荀梓桑不禁笑道：“玩笑而已，为师哪有这般小肚鸡肠。你也确实需要多去别的峰走动走动，多了解一下别脉的修行法门对你有益无害。”

荀梓桑喝了口茶，又道：“既然今天说到修行，也是缘法，你可知我辈修行之人为何称自己为‘修行者’而不是‘修仙者’或者别的什么吗？”

沈清秋有点迷茫：“这……弟子不知。”

荀梓桑把折扇展开扇了扇：“修行之人修的是行，行即指行为、行动，故而遇到事情就要去做，在做事的过程中感悟大道，切不可因为畏惧因果就不行不动，既然做了事，难免会有行差踏错，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果报来了接着就是，这也是一种修行，吃一堑长一智，才是修行真谛。”

沈清秋肃穆道：“弟子明白了。”

荀梓桑点点头：“白蛟之事暂时别无他法，只得先放在一边待从长计议，你且去吧。”

沈清秋躬身一礼：“是，弟子告退。”

沈清秋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

沈清秋刚要离开，闻听师尊召唤便停下脚步，又转身面对荀梓桑道：“师尊还有何吩咐？”

就见荀梓桑眯了眯眼：“听说你在暖红阁打伤了百战峰弟子？”

沈清秋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喃喃道：“师尊，我是去了暖红阁，不过我没有……没有……”

荀梓桑莞尔：“不必多言，为师自是知晓，你的修为有没有倒退，为师还看不出来吗，只是你自己要谨慎，别着了别人的道，到时悔之晚矣。”

沈清秋闻言大喜：“是，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荀梓桑嘴角上扬，却故作平淡道：“竹舍的院子还是你打扫的干净。不如从今天起，你打扫院子三个月。”

“啊！是~。”沈清秋耷拉着脸，心中暗恨柳清歌。

出了书房的门，沈清秋立刻收起刚才那满腹委屈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师尊是想借暖红阁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让自己担心呢，可是……

还是提升实力最重要。沈清秋顾不得去吃饭又拿起了剑走向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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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①何不食肉糜是晋惠帝执政时期的一个名词。出自《晋书·惠帝纪》：“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类也。“肉糜”即肉粥。

有一年发生饥荒，许多百姓因此活活饿死。“善良”的晋惠帝听到消息后，经过冥思苦想后终于悟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曰：“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百姓肚子饿没米饭吃，为什么不去吃肉粥呢？）

指对事物没有全面认知，也指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对别人的处境或行为妄加评论或建议。

沈清秋被师尊罚扫院子，好死不死遇到柳清歌来送东西，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二位自然是少不了又打一场，这一次的胜负又属于谁呢？敬请期待下一章：试新招 千叶万花逞威风，追穷寇 弄巧成拙反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