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暖红阁

外出历练回来，沈清秋多了一项特权，就是可以自行下山。

这日沈清秋下了山，他去了云莽山白龙潭。

云莽山不是一座孤峰，而是从一个山脉延伸出来的几座山峰，其山势险峻，峰壑之间常年云锁雾绕，山中植被茂盛，沈清秋手握修雅剑行走其中也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个灵气充盈的所在。

不一会儿，沈清秋的耳边就传来了淙淙的流水声，看来是到了。又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银带似的水柱从十几丈高的崖顶深处狂奔而来，倾泄而下，飞溅着似玉如银的水珠，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霞光。瀑布下，是一汪绿幽的深潭，沈清秋无暇观赏美景，他神识外放，向水潭深处探寻而去……

“人族，止步！”

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沈清秋脑海中响起，沈清秋被炸的一懵，他马上反应过来是那条白蛟，于是躬身行礼道：“前辈请了，我来此并无恶意，你越龙门之时被我师尊所阻，我是奉师命而来。你有什么要求就直接提，师尊说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事，一定尽力完成。”

“哼，吾在这深山中苦修，能有什么特别的需要，汝等倒是打的好算盘，想用一些身外之物了结这段因果。下次越龙门的时间要在两百年以后，届时汝等可还在？”

沈清秋愣了一下，修行之人寿命也是有限的，金丹真人也只能活两百岁，修到元婴境界最多也只能活五百年，更别说修行途中艰险重重，很多修士陨落在天劫之中。

沈清秋不知道他的师尊多少岁了，修行之人除非是大限将至，否则就算是耄耋之年看起来也依旧是青年模样，虽然比起妖修们动辄千年的寿数确实是不够看。

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前辈若有什么心愿，或需要什么灵丹妙药辅助修行也可以告诉我，我自会全力去寻找。”

“不必，汝等人族所炼丹药于吾无用，汝自回去告诉汝那师尊，今日之因，来日之果，有朝一日报应其身，勿怪！”

沈清秋闻言大惊，白蛟这话的意思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

他还是想要吓唬吓唬它：“我是苍穹山派清静峰峰主首徒沈清秋，我师尊是苍穹十二峰之一的清静峰峰主，我们苍穹山派是修行界首屈一指的大派，珍宝灵药、功法秘籍无数，前辈若是这些都看不上，我也可以代表我师尊，代表清静峰欠您一个人情，待您什么时候想要什么东西了，再来找我如何？”

可是白蛟已经不耐烦了：“汝自去吧，念汝此番无恶意，吾亦不欲造无端杀孽，但汝要是盘桓不去，就休怪吾不客气。”

沈清秋别无他法只得铩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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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心事重重，烦闷无比，他回到离苍穹山不远的小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耳边传来了丝竹声和女子嬉笑之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家青楼门口，门楣牌匾上书着“暖红阁”三个字，此时天色已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姑娘们在窗口上或挥舞着手帕，或轻摇团扇，媚眼如丝、莺声燕语勾人心铉。

沈清秋不是没去过青楼，他跟着无厌子的时候也是青楼的常客，不过无厌子每次去都是去谈生意的，从未眠花宿柳过，他曾经假作无意问过一句，无厌子告诉他，修行之人，金丹境界之前绝不可泄了元阳，否则修为大损。

“那修成金丹以后呢？”沈清秋当年曾这般问道。

“修成金丹以后便可称真人①，真人真如不二，境界不墮，自然无碍。”无厌子这般答道。

沈清秋站在青楼门口发愣，楼里的姑娘们都是人精，哪能放过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自然有人从楼里出来主动投怀送抱，连拉带拽地把他拉进大堂。

一进大堂就见一美貌妇人梳着朝天髻，身穿大红色绣牡丹花的抹胸，下着石榴裙，外罩绯色绣连云纹对襟宽袖褙子，手执团扇迎了上来：“公子②万福，奴家这厢有礼了。”

那妇人行完礼又道：“敢问公子有甚喜好，容奴家为您推荐几位姑娘如何？”

沈清秋神色淡淡：“哪位姑娘小曲儿唱得好？”

鸨母以团扇掩口笑道：“这您可算问对人了，奴家这里新来的寇媚儿姑娘善弹琵琶、唱曲儿更是一绝，就是缠头嘛……”

“怎么？还怕我拿不出缠头吗。”沈清秋轻笑一声倨傲道，随手拈了一个银锭放入鸨母手中，“速去将人领来，只要能合我意，自然有赏。”

鸨母见手中银锭足有五两，喜道：“公子这边请，小翠，还不快伺候着，给公子领路。”

沈清秋跟着丫鬟小翠抬脚准备上楼，谁知异变陡生，背后有人喝道“沈清秋！”转身一看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熟人——一名百战峰弟子好像是叫季钰。

自从上次演武年会以后，百战峰的弟子们个个对沈清秋意见很大，这个季钰到偏远小城执行任务，回来晚了，恰好看到一个眼熟的人进了当地最大的勾栏场所暖红阁。

季钰本就对沈清秋无甚善意，见此机会哪肯放过，当即跟了进去，原本还怕离得太远认错了人，可是喊了一嗓子以后就确定了，确实是沈清秋。

“沈清秋，你平日摆出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却原来是假道学、扮清高，居然出入这种地方，真是丢尽了我们门派的脸。”季钰满脸嫌弃，仿佛居高临下一般用手指着沈清秋责问。

沈清秋本来就心头郁闷无处发泄，眼见百战峰一个小弟子就敢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顿时大怒。

一言不发、手不留情，冲着季钰胸口就是带着灵力的一掌，季钰被这一掌打吐了血，转身就走，边走边说要沈清秋等着，要给他好看。

沈清秋哪会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径直上楼进了房间坐下。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酒菜，那位名为寇媚儿的姑娘也怀抱琵琶，袅袅婷婷而来，蹲身向沈清秋见礼，沈清秋随便饮了几杯酒，便命她坐在桌边弹唱，自己则脱去外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思绪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我此次去寻那白蛟本来是想要化解恩怨，没成想到那条白蛟软硬不吃、心怀怨恨，看来这下是无法善了了，需要好好防备，可是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唉～这事难办哪！”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沈清秋亦熟知音律，善弹古琴，寇媚儿的琵琶确实弹得不错，嗓音也很动听。在寇媚儿时而婉转，时而流畅，时快时慢的琵琶声中，沈清秋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困意也渐渐袭来……

“呯”的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黑衣男子，正是柳清歌和岳清源。

怀抱琵琶的青葱少女吓得尖叫一声冲出门去，沈清秋一跃而起：“柳清歌？你来此作甚！”

柳清歌冷笑一声：“清静峰真是好风气，堂堂首徒带头狎妓。”

沈清秋脸黑了，烦躁道：“此事和清静峰无关。”

柳清歌却玩味地道：“谁知道呢，我看倒要去问问荀师伯。”

沈清秋怒发冲冠：“柳清歌我迟早杀了你！”

柳清歌斜睨他一眼：“凭你？”

只有两个字，沈清秋却从中听出了无穷无尽的刻毒意味，手腕一转。岳清源见势不好，把他手肘下压，止住拔剑的动作，回头喝道：“柳师弟！你先回去。”

柳清歌似乎也懒得纠缠下去，冷笑一声，身影瞬息之间消失。只剩下暖红阁厢房中的两人。一个衣衫不整，一个一丝不苟，对比鲜明。

岳清源把沈清秋从床上揪起来，难得动了气：“你怎么能这样？”

沈清秋偏过脸无所谓道：“我怎么样？”

岳清源气道：“苍穹山两位首席弟子，在秦楼楚馆大打出手。好听吗？”

沈清秋道：“你们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哪门哪派！苍穹山是苍穹山，苍穹山哪一条门规规定过，本派弟子就不能来这里。苍穹山又不是和尚庙，我们也不是全真道士，管天管地管不着我找姑娘。师兄要是嫌丢人，你可得管好柳清歌那张嘴。”

苍穹山是没有明文规定过这条。可修行之人，本身就该懂得清心养性的道理，自觉自律，尤其是清静峰，峰主弟子历来洁身自好。这不成文的共识反倒成了沈清秋狡辩的理由。

岳清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一阵咽气吞声，闷闷地道：“我不会说的。柳师弟他们也不会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沈清秋边穿靴子边道：“那谢谢了你们啊。”

岳清源道：“女色有损修为。”

沈清秋冷笑：“你没听到你柳师弟那两个字的语气？凭我？凭我也配？损不损都这样了。”

岳清源默然片刻，道：“柳师弟其实人不坏。他并非针对你，他对谁都一样。”

沈清秋嗤道：“‘对谁都一样’？岳师兄千万莫要诓我。对你也是一样？”

岳清源耐心地道：“你若是对他付诸一份善意，他就会双倍回报于你。”

沈清秋听到岳清源对柳清歌的评价这般高，心中泛起一股酸意：“岳师兄当真善解人意。只不过他怎么不先对我付诸善意，怎么不先可怜可怜我？凭什么要我先迁就他？”

刀枪不入到这个份上，岳清源也难以开口了。

沈清秋摔手把肩头衣服扯上去，修雅插入鞘中，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身疑道：“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谁给你报的信？”

岳清源道：“我去清静峰，没看到你。却看到百战峰的师弟们准备上去。”

“准备上去干什么？”

“……”

沈清秋嗤笑：“准备围堵我，是不是？”

见岳清源闭口不言，沈清秋也能猜得出来，百战峰哪会打算干什么好事，定是那名弟子回百战峰后，又被柳清歌撞上。追问之下，柳清歌火冒三丈，立即御剑赶来找他算账，准备一拳不落地打回来。结果被岳清源逮到跟了来。

沈清秋话锋一转：“你去清静峰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别来找我吗。”

岳清源道：“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如何。”

沈清秋道：“劳岳师兄费心。过得很好。虽然是个讨人嫌的东西，好在清静峰峰主不嫌弃。”

岳清源跟在他身后，道：“如果真的过的好，你为什么从来不在清静峰夜宿？”

沈清秋阴阴地看他一眼。

他知道，岳清源一定是以为他在清静峰遭人排挤。

岳清源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回还真错了。沈清秋虽然不得同辈喜爱，但也不至于被排挤到连个通铺都挤不了。

他只是憎恶跟同性别的人挤在一起。

当年，每每被秋剪罗殴打之后、或是预感要被他殴打之前，他总会爬去秋海棠的屋子里瑟瑟发抖。秋剪罗不愿让妹妹看到他丧心病狂的一面，那是他唯一能躲的地方。

喜欢女人一点也不可耻，但是把女人当救星，缩到她们怀里找自信，不用人说，沈清秋也知道极其可耻。所以他死也不会告诉别人，尤其是告诉岳清源。

被柳清歌这般一闹，沈清秋在暖红阁也待不下去了，他会了账，还额外多给了老鸨一些银两赏赐，半推半就的跟着岳清源一起回了苍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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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①金丹境界可称真人是作者私设，无现实依据。

真人：道家称存养本性或修真得道的人。亦泛称“成仙”之人。

② 宋朝时对年轻男子的称呼应该是“大官人”“小官人”，比如《水浒传》中的“西门大官人”。青楼妓女的称呼是“小姐”，本文中的“公子”“姑娘”都是私设。

古代青楼是文人墨客、富家子弟和达官贵人洽谈事务和休闲娱乐的场所。就如同今天的高级会所，高昂的消费价格肯定会让普通人望而却步，只有那些有身份、地位和财力的人，才有实力进去消费。

纵观历史，李白、白居易、杜牧、温庭钧、柳永、欧阳修、苏轼、周邦彦、唐伯虎等大才子全都是青楼常客，他们去青楼当然不止是为了寻欢，主要目的是为了传播自己的诗作，历史上诸多有名的诗词作品无一不是来自青楼歌女的传唱。

沈清秋要回山向师尊复命，面对白蛟要报复的宣言，荀梓桑又会作何反应呢？荀梓桑派沈清秋去找那条白蛟，除了想通过补偿它以化解恩怨以外，还有别的用意吗？敬请期待下一章：何不食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