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庆擦了擦冷汗，非常感念司马迁及时打断，向他投去友好微笑，道：
“有个男人驾舟去河里打鱼，不曾想船被疾风掀翻，葬身河里。既然葬身河里，所以他家里就设个衣冠冢。
他岳母见他下葬，不忍女儿守寡，就给女儿重新说了门亲事。
谁知这男人母亲不同意，告发儿媳忤逆，认为她亡夫尸首没下葬就定亲，实在是不孝。
那老妇人整日在府衙门前闹，我查了下，男人妻子在他去世不到1个月就说亲，卑职为息事宁人，就判了忤逆。”
按照《汉律》，父母或者丈夫妻子去世，至少守孝30天，后孝文皇帝加了6天，也就是36天。
吴庆觉得女子有些太过心急，老妇人言之凿凿说那女子肯定在儿子生前就给儿子戴了顶绿帽子，甚至儿子的死就是女子陷害的云云……
刘姜道：“后来呢？”
“后来那女子不服告知廷尉府，廷尉府说女子改嫁急切不符合道德，但符合律法，重新审判案件说无罪，我就被贬谪南阳郡。”
本朝以孝治天下，对忤逆案慎之又慎。
司马迁笑道：“吴大人，今日造访贵府，实在是有件麻烦事，需要吴大人帮忙。”
吴庆对他印象非常好，道：“公子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第一件事，对于公主离京出走，吴大人有没有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刘姜缓缓放下酒樽。
吴庆本来还担心刘姜被人欺负，一听是这个，小小松了口气，赔笑道：
“昨日收到陛下给各地下的诏令，说公主所过之处，当地官府提供一切便利。”
刘姜心满意足的饮酒。
还是陛下疼我。
“嗯。”司马迁点点头，“其实过来路上，正好碰上押解樊会的队伍，我好奇了解下经过，我觉得樊会没有跟贼匪勾结，而是……”
而是跟樊会一起押解礼物的其他人，为了脱罪故意把责任往樊会身上推。
吴庆沉吟片刻，心道清河公主跟司马迁跟押解樊会的人一起过来，莫非樊会向二人求救？且清河公主已经答应救樊会了？
“公子说得有理，只是樊会立功心切非要押运礼物，途中不听老差役劝告，事后逃之夭夭，若不是搬出樊哙名头，他还不会落网……”
司马迁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吴庆不决定放过樊会，他有些担忧的望向刘姜。
刘姜漫不经心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案件？”
“按照汉律，盗臧（赃）直（值）过六百六十钱，黥为城旦。”
很显然，樊会丢失的那批礼物价值高过660钱，那么就黥面，流放边关五年，白天防匈奴，晚上修长城。
“你认定樊会是监守自盗？”刘姜略带愠色，“还有，樊会不是吏吧，他是可以通过花钱或者爵位赎罪的。”
按照律令，平民百姓盗窃或者监守自盗，可以通过花钱或者爵位赎罪，但官吏不允许花钱或者爵位赎罪。
平民还是官吏，量刑是不一样的。
樊会虽然说自己是小吏，但他跟吴庆约定，先送东西去长安见田蚡，田蚡推荐他入羽林军，失败则回南阳当抓贼的小吏。
吴庆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樊会这小子真是运气爆棚，居然说服公主为其说情。
不对，公主是太宗一脉，怎么可能跟樊家人搅和在一起，她不是为给樊会说情，而是借机找我的麻烦。
是啊，岳父帮着刘陵欺负公主，公主掉入陷阱不得已离京暂避风头，估计憋着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呢。
对，就是这样。
不行，不能让她抓到我的错处，否则再贬就要去长沙了。
既然清河公主拿出《汉律》，说明她内心还是遵从律法的，那我也拿出《汉律》，让她找不到错漏。
想到此，吴庆不禁板正身体，严肃道：“我大汉自有律法，公主所言为时尚早，臣不会徇私枉法，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那个义正辞严的表情，让刘姜心沉了一沉。
司马迁略思量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不会屈打成招吧？”
其实他想说的是吴庆作为苦主，本不应该审问樊会，应该按照回避原则回避。
但刘姜尚且可压制吴庆，若是把樊会移交别府处置，恐怕这个案子要上达天听，那他们劫道的事就瞒不下去了。
“汉律，禁刑讯逼供。”吴庆道。
他有些紧张的斜睨一眼刘姜，生怕刘姜以回避原则将樊会移交别府审理，那么皇帝肯定会再次借机贬谪。
苦也！
刘姜淡淡道：“吴大人说得对，还是等审完后再做定夺。”
她觉得不能逼吴庆太狠，只要保证吴庆不会屈打成招即可。
司马迁和吴庆各松一口气。
吴庆立刻道：“今日天色已晚，请公主稍坐，卑职这就去安排公主这几天的住所和饮食。”
先让公主和司马迁歇息，他连夜审问樊会等人，拿出无懈可击的证词，然后根据《汉律》做出初步裁决，等公主问起，他再跟公主汇报。
若公主不问，那他就当作此事过去了，等两人离开南阳后再处置樊会等人。
“有劳吴大人了。”
吴庆行了个礼，退出客厅后，快步向外走去。
司马迁见四下无人，道：“你准备怎么办？”
“这两日先不要见樊会。”
司马迁点点头，若是他们太频繁接触樊会，恐怕会引起吴庆的怀疑。
“刚刚吴庆说黥为城旦，樊家有没有民爵？有民爵的话可以降一等，实在不行我……嗯……花钱买个爵位。”
她眼珠子一转，司马迁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听到她下一句：
“其实樊会想要打匈奴，只要把去掉黥面，我想他应该可以接受被发配到边关打匈奴。”
表情认真，态度诚恳。
司马迁脸皮抽搐了几下，忍了又忍，方恢复正常，缓缓道：“呃……你能不能想一些大家可以接受的东西，你好歹自幼学……诸子百家……”
他本来想说刘姜自幼学儒，转念一想，这丫头纯粹是被皇帝逼着学儒，若是让她自己选，她宁愿选黄老。
这丫头表面很恭顺，实际上浑身的反骨。
刘姜的手满不在乎的一挥：“学杂了，学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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