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

2022年春初。

“砰砰砰。”

酒店房门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床上那团白色物体被扰了清梦，略有不耐烦地蠕动了下。

外头的人见没人应门，又拍了几下，喊道：“杨怀瑾，你给我开门！”

那团白色物体终于有了动静，被子一掀，一个人从里头冒了出来，头发微长，此时正乱哄哄地炸着毛，他皱眉翻下了床，随手拿起外套披上，挪到房门口开了门。

那在外头等了许久的人骂骂咧咧地进了门，见杨怀瑾炸开了的毛还伸手薅了把，被杨怀瑾躲开了。

“你干嘛？”

他有点起床气，昨晚和戴老商量怎么实习聊到后半夜，匆忙洗漱后头发都没擦干就上了床囫囵睡了下去。

赵明自顾自地走到房间的座椅上坐了下来，端着架子说：“好哇你，你跟戴老说你要到这里当志愿者？”

杨怀瑾拿水壶装了些水去烧，也不理会赵明的阴阳怪气，很平淡地回了句：“嗯。”

赵明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嗯你个头啊嗯，我们来上海是来玩的，玩！play！Do you know？”

“所以呢？”杨怀瑾懒洋洋地靠着墙等水开。

“所以现在有疫情了你不走，你待到这里当志愿者，还跟戴老说算到实习考核里去？我靠，你春节连轴转那么久还不够，好不容易放假你还给自己找事做？”

水不多，一会儿就开了，他拆了包速溶咖啡冲泡好，咖啡的香气顺着滚滚而上的水蒸气弥漫开来。

“赵明，你要知道，你现在首先是一个医学生，其次才是个游客。”

“这边有疫情，你作为一个有能力提供帮助的人，你不首当其冲去帮忙，你先想着赶紧走？”

赵明被训得脸色一变再变，他支吾几声想顶回去，却又不知道怎么狡辩，只好妥协。

“行吧，那志愿者也算我一个，你别怪我没劝你，这边人流量这么多，疫情要真的起来了，你不知道得在这边待多久才能抽身离开。”

杨怀瑾端着咖啡轻轻吹了口气，热气腾腾而上，将他的镜片糊起一片白雾，眼睛隐在这白雾后面神色不明：“我喊戴老把我们的实习档案暂时调这边来了，戴老在这边有熟人。”

赵明：“……”

他怒急反笑：“好哇你，你什么时候有事能和我商量一下吗？都一直这么先斩后奏的，嗯？”

他喝了口吹凉的咖啡，微笑道：“不用商量，我知道你会同意的。”

赵明一时语噎，冷着脸扭头看向窗外，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他实在是拿杨怀瑾没有办法，和他既是同学又是室友相处了快五年，他只觉得这人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杨怀瑾可能没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但绝对见过六点的北大图书馆，基本上图书馆什么时候开门，他就什么时候出现在图书馆门口，假如你什么时候在图书馆找不到他了，那他大概又去找老师聊天或者去实验室了。

赵明无法理解，上个学而已，这么拼干嘛。当一个医学生这么拼，不是他对医学有过分的热爱，就是家里有人有重病，指望着学好了给人好好治疗。而赵明只是被调剂到这专业的，可能让他无法理解的事太多了。

赵明是早上起床看到了戴老半夜给他发的留言，才知道杨怀瑾这个狠人又坑了自己一把，其实他也想着帮些忙的，但他还得和杨怀瑾回北京实习，他们只是跑上海来度假的，杨怀瑾和他在春节期间连轴转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有了假期，他是拼命拖着杨怀瑾上的飞机才把人拐来了上海，要不然这人放假期间还要出去找兼职。

也不知道这位狠人家里到底怎么回事，赵明从来没见过杨怀瑾的家长，也很少见到他与家里聊电话，偶尔有电话也是他妈妈打来的，一般没聊上多久就挂了。就像是一个净身出户的人一样，杨怀瑾大学期间用的全是自己兼职挣来的钱，还有学校发的奖学金，但他也没申请贫困资助，就完完全全跟个没事人一样不搞特殊，让赵明这位每月靠着家里给的生活费还月月光的人目瞪口呆。

摸鱼归摸鱼，但是解决好实习的事，他来这里帮忙当志愿者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有什么事都能让杨怀瑾兜着，谁让他跟戴老熟呢。

戴老是学校专门请的导师，算是全国知名的耳鼻咽喉科的大牛了，杨怀瑾能得他青睐，收作关门弟子，让赵明这条咸鱼真的眼红。本来他搭上了杨怀瑾的顺风车在戴老门下实习，也算是不亏，但现在被调上海来实习真的是有些肉疼，这就是他搭顺风车的代价吗？

好嘛，这代价也就认了吧。

“明天七点在复旦附属医院报道。”

赵明：“……”

突然就不想认了，我还可以挣扎一下吗？

他绝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快走几步一把夺过杨怀瑾手中的咖啡放到桌面上，“有胃病还拿咖啡当饭吃？你一个学医的连照顾自己都不会，自己健康都不能保障还怎么去管别人的健康？”

赵明心中愤愤不平，他在杨怀瑾这受到的委屈就得悉数还给他。

不就是教训人嘛，我也会。

“还有啊，你看看这房间多大烟味？小小年纪烟瘾就这么大，你要戴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杨怀瑾：“……”

他皱起眉，一把抓住赵明的肩膀把人推到房门外，关门前还不忘跟人嘱咐一声：“下次来我这戴上口罩。”

“怎么，我们两吃喝都在一块，你还怕我传你新冠不成？”

“不是，你脑子有病，我怕你传染给我。”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赵明：“……”

*

翌日一早，杨怀瑾就拉着半死不活的赵明坐上了前往医院的地铁，他们把在上海游玩的住宿酒店退了，拉着行李去医院，听戴老说是安排了特殊照顾，会和他们本地的医学生一起住宿，这样的住宿条件还更好。

杨怀瑾对此也并没有什么挑拣的，只要给个地方能睡觉就行。

赵明倒是有点郁闷，“听说他们复旦的实习生在这医院住的是四人间，还是公共卫浴，楼都是旧的。”

杨怀瑾：“你是来实习的，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度假的。假期结束了，你该醒醒了。”

这所医院与他们在北京实习的医院相差无几，但因为疫情的原因，人人都带上了一种紧张感，杨怀瑾通过戴老联系到了这边的负责人袁主任，他要先带着赵明去找袁主任报道。

袁主任的办公室在另外一栋楼，楼里很安静，看着像很少有人来的地方。

“咚咚咚。”

“请进。”

房门推开了，里面是一个很明亮宽敞的空间，一个待着眼镜的老人坐在沙发边，眯着眼镜看着这边。

“袁主任好，我们是北大医学院的实习生，上海有疫情，想在这里帮忙，戴老说和您打好了招呼。”

袁主任听完立刻眉开眼笑：“谢谢拿来帮忙，稍微等一歇，阿拉实习生来带拿先起办住宿。”（谢谢你们来帮忙，稍微等一下，我们的实习生来带你们先去办住宿）

袁主任的上海话语音很重，赵明作为一个北方人几乎听不懂，杨怀瑾是南方人，勉强能听懂一些，他点点头，带着赵明在一旁站着等人。

袁主任很能聊，朝他们打听这打听那，把戴老的科研项目全部关照了个遍，杨怀瑾听懂了就稍微回答些，听不懂就微笑就对了，袁主任也不在意小辈们怎么回自己，一个人在那聊得哈哈笑，赵明是僵在门口了，而杨怀瑾被袁主任拉着要让坐到沙发上，杨怀瑾连忙拒绝，表示自己站会就好了。

两人不尴不尬地在在办公室待了会，幸好他们来得时间巧，报道的时间比实习生正式到岗的时间只早了半小时，很快外边的走廊就传来了脚步声，应该就是袁主任说的那个带他们实习的实习生来了。

脚步声很轻缓，不紧不慢地慢慢走着，让房间里焦虑的两人干着急。

杨怀瑾一边和袁主任聊着，一边往门外看，就在他第三次看向门外时，脚步声主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杨怀瑾一愣，瞬间脑袋一片空白，连要和袁主任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嘴巴半张着呆愣在那里。

来人也是微微愣神，但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袁主任好。”

袁主任看向门口，笑得更开怀了，连忙起身拉着门口那人进了房间，连拍对方肩膀向杨怀瑾和赵明介绍道：“格是吾额实习生，余秉文。小文，格是昨日吾讲额来帮忙的两额宁，杨怀瑾、赵明。”（这是我们的实习生，余秉文，小文，这是昨天我讲的来帮忙的两个人，杨怀瑾、赵明。）

余秉文目光扫过对面两人，伸出了只手客气地微笑道：“你好。”

赵明第一次见到可以长得这么秀气的男孩子，眼神都看呆了，连忙双手握住余秉文的手，“你好，你好。”笑得傻里傻气。

余秉文微微皱眉，将手抽出又伸到杨怀瑾面前，“你好。”语气如同刚才和赵明打招呼一样，毫无波澜，目光也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带着疏远以及必要的客套。

杨怀瑾望着余秉文的眼睛，目光很是复杂。他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手是冰凉的，相比高中时多了许多薄茧，让他不由得就想再握紧些。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以及力度，余秉文很快就再次把手抽离了出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对两人说：“袁主任把你们的情况跟我说了，感谢你们在这种特殊时期来帮忙，今天以后你们的实习跟着我走，我先带你们去办住宿。”

余秉文转头朝那一直笑着看着这群小辈的袁主任点头示意，袁主任扬扬手让他带两人走。

实习生宿舍楼在这栋办公楼旁边，确实是栋老楼了，余秉文就在前边带着路，赵明和杨怀瑾拉着行李跟在后面，赵明对余秉文很感兴趣，就朝着杨怀瑾咬耳朵：“没想到男生还能长成这样，有些女生都会自愧不如吧。”

杨怀瑾一直望着余秉文，没有回赵明，赵明还在继续说：“杨怀瑾，你大学四年也没谈个对象，你不会是gay吧，你看看余秉文这类型的你喜欢不？”

杨怀瑾：“……”

余秉文把人带到一间空着的宿舍门口，开了门，转头对着两人道：“这是你们的宿舍，你们在这里实习期间就住在这了。”

赵明：“好的~”

杨怀瑾：“我有个问题。”

余秉文再次皱眉，有点不耐烦道：“你说。”

杨怀瑾：“你寝室住满了吗？”

赵明：“嗯……”杨怀瑾你真的勇，我真的佩服。

余秉文冷着脸回：“关你什么事？”

杨怀瑾：“我能住到你寝室去吗？”

赵明：“嗯……”不错啊，杨怀瑾，知道和美人近水楼台呀。

杨怀瑾继续说：“有位子的话我就去，至于赵明你就让他住这间寝室就行，不用管他。”

赵明：“嗯……嗯？？？”

余秉文：“……”

赵明内心无能狂怒：杨怀瑾你不对劲！

【小剧场】

小杨课堂开课了：

听不懂长辈说话怎么办？

杨怀瑾：端坐，点头，微笑，说完一句回一句“嗯”

杨怀瑾：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万能公式。

杨怀瑾：出意外的话就是彻底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