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题名

2017年夏初。

在完成了将俞强绳之以法的任务后，余秉文内心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执念，金榜题名。

日复一日的学习，沉浸在其中抛却一切，仿佛就能不再想起某人，无论是独自生活的双人寝，还是空留一人的并排课桌。

现在他的面前没有杨怀瑾占据第一，余秉文便理所应当得成了第一，替杨怀瑾站上了神坛。

“来，秉文，抱一个，沾沾你欧气。”

在杨怀瑾走后，欧阳乐和谢鸿远便主动担下了照顾余秉文的任务，眼见一天天愈发寡言的余秉文，欧阳乐生怕他因为失恋而想不开，到时候万一自己那无情的兄弟突然醒悟，浪子回头时发现人被折腾成这样，要怪罪的还得是他们这留守在余秉文身边的两人。

余秉文脑袋微微后仰，略微嫌弃地接受了这个拥抱。

欧阳乐一把抱了上去，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对方的背。

“马上就高考了，紧张不。”

余秉文把那仍扒在自己身上的欧阳乐扯了下来，塞回谢鸿远怀里，斜着瞄了他一眼：“没什么好紧张的。”

“啊对对对，你们学霸都这么说的，咋的，瞧不起学渣啊？”

“要不是有我们这群学渣拉低平均分，你们学霸也高不了平均分多少，就泯然众人一样。”

余秉文微微挑眉，第一次听见如此思路新奇的狡辩，“所以学霸还要感谢学渣突出他们鹤立鸡群？”

“对的，没错，所以你应该谅解一下我们，要不均我点分吧，反正你分这么高，也不差这点。”

一直在旁听的谢鸿远实在忍不住了，扯着欧阳乐让他少说些胡话。

余秉文失笑道：“这不行啊，我跟那人还有个赌约呢。”

欧阳乐对这赌约也略有耳闻，只是他本无意在余秉文面前提起杨怀瑾，但余秉文自己却先提了，欧阳乐嘟囔道：“管他什么赌约呢，秉文，咱不跟这渣男玩，说分手就分手，说消失就消失。”

余秉文摇摇头，不欲与欧阳乐就这个问题继续聊下去，他转头对一旁一直观望着的谢鸿远说：“鸿远，替我谢谢王爷爷的好意，我就不去你们家住了，暑假我回之前那个出租屋住，和房东商量好了。”

高考结束后他们这届高三住宿生也要告别学校的寝室，各回各家，但余秉文没有家，居无定所，谢鸿远知道后就跟王爷爷提了下，王爷爷便直接让谢鸿远邀请余秉文到家里来住。

但是余秉文不想麻烦别人，他自己尚且还有些积蓄，暑假期间再租上几个月房子还是够的，便同谢鸿远婉拒了好意。

谢鸿远也不强求，他知道除了杨怀瑾，几乎没人能劝余秉文更改他下决定的，他微微点头，而后带欧阳乐一起离开了教室，现在是6月6日上午放学，他们要清空教室布置考场，余秉文站在窗外，看着里面负责布置考场的同学们忙碌的身影。

教室空荡荡的，没了往常的书山书海，那窗户旁的两个座位，还没开始搬动，仍在那并排着紧紧相靠在一起。

余秉文望着那靠窗的位子出神，恍惚似乎能看见那位子上的人也望向窗外，透过那一层玻璃，与他目光相接。

怀瑾。

余秉文微微张嘴想喊出这两个字，但喉咙却一直哽咽着，怎么也发不出声。

就在那一口气在喉头挣扎不上不下之时，幻影消散了，座位依旧空荡，而里面的同学已经将那两桌子拆开，算作多余的桌子挪到教室外，混杂到其他的桌子中，不知彼此身在何处。

余秉文眼神黯淡下来，转身提起自己的书，一步一步往楼外走去。

*

2017年夏末。

“我靠，牛逼啊，欧阳乐你真的把这尊大佛请过来了啊？”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欧阳乐拍拍自己的胸脯，把这人应付过去，然后转头对着身旁的余秉文说：“秉文啊，我没十分的把握确定怀瑾会不会来，你就到那边坐着就好，要是实在嫌吵了你直接走就是了。”

余秉文顺着欧阳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沙发角落空着，周围人并不多，在这吵吵闹闹的KTV中还算是比较僻静的地方了。

余秉文点点头，迈开步子走了过去，从刚进KTV起他就将里面的人扫视了一遍，并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到一边坐着等也不是不行。

这是他高考后两个月来第一次出现在班上其他同学面前，他结束了高考之后就搬回了那个出租屋，每天白天打零工攒钱为上大学做准备，晚上就一个人端坐在窗边良久，望着雨花巷里头那两层的杨家小屋，但二楼向阳的房间从未亮过灯，近一年来杨怀瑾也没再出现过，现在高考已然结束，他不知道杨怀瑾的成绩，这场赌约仍未分出胜负。

他本不想参加这同学聚会的，他感觉自己在这个班上的连接也就是通过杨怀瑾才搭建起来的，如今杨怀瑾都不在身边，他对这个班级的归属感几乎不复存在，但他听欧阳乐说是给杨怀瑾也发了邀请，他们打杨怀瑾电话都显示的空号，就只能通过QQ联系到对方，即使对方头像始终是灰色的从未上线过，但好歹把消息传了过去。

欧阳乐的意思他懂，他也没指望杨怀瑾能出现在这，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就要试试。

在角落落座后，他伸手从桌上够来了瓶酒，开了盖直接就对嘴喝，大有那种借酒浇愁的气势。还在跟别人聊天的欧阳乐眼睛往这边瞟了眼，背上立刻布满冷汗。

他连忙按住余秉文握着酒瓶的手，劝道：“祖宗诶，你不会要借酒浇愁吧，少喝点，这酒度数不低。”

余秉文挣开了他的手对着瓶嘴又喝了口：“我成年了，有把握，不会醉。”

欧阳乐：“……”

你要是清醒的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他还想再劝劝，被谢鸿远按着肩膀拦住了。

“让他喝，总憋着也不行。”谢鸿远作为局外人，看这件事看得很透彻，他看得出来余秉文并非不在意，他是实在太在意了才没那么容易表现出自己的心情。

这口气郁结于心太久了，人已经消瘦了很多，几乎恢复到高二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没了杨怀瑾，难道也要把杨怀瑾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健康一并送走吗？

感情这种事谢鸿远也不是很懂，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余秉文才能让他走出来，但如果借酒浇愁有用的话，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没了欧阳乐的阻拦，余秉文又独自一人喝着酒望着门口，等着那人的到来。

班上有些女生对余秉文十分感兴趣，这个不近人情的学霸现在却在独自一人喝闷酒，平白增添了许多烟火气，胆大的女生坐到他身边试探地问：“余秉文同学，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余秉文没有回答，也并没拒绝，要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理会这些女生的搭讪的，但他现在喝了这么几口酒，有些上头，已经不能算是正常情况了。

女生只以为学霸高冷，是默认了自己的试问，便更加胆大起来了：“那个，你为什么要报复旦啊，你的分数完全可以去清北的呀。”

余秉文听着这问题，酒精麻痹下脑子有些恍惚，他没意识到是谁在提问，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想离这里近点，随时可以回来看看，北京，太远了。”

女孩很感动，她没想到这个高冷学霸会是这么感性的人，有如此深的思乡情怀。

她想了会，又问了个问题，这个问题就很八卦很敏感了，但几乎问出了全校磕CP的女孩子们的心声。

“余同学，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就是，你和杨怀瑾是什么关系啊？”

余秉文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哦对，自己的耳朵本来就有问题，那就是助听器出了问题，怎么会有人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话。

什么关系？

发小，竹马，同学，同桌，室友，恋人，男友，前男友？

关系太多太复杂了，余秉文现在理不清还剪不断，一会眼前是那个信誓旦旦的要和自己做朋友的发小，一会儿是大言不惭要给自己满天烟花的竹马，是将自己护在怀里替他挡下棍子的同学，是认不出人却又好奇心过旺的同桌，是拉着自己一同彻夜学习的室友，是语无伦次表白的恋人，是同床共枕的男友，最后全部幻化为那说出祝他金榜题名的前男友。

余秉文失笑着轻声道：“我金榜题名了，你呢？”

女孩被这句答非所问懵住了，她疑惑地发出了声：“啊？”

一边看戏的欧阳乐见情况不对，连忙支开那那女孩，拍余秉文的肩膀问道：“秉文，你醉了？”

因为想到杨怀瑾而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会余秉文倒是想事想得很快了，他带着些许对杨怀瑾的怒气，犀利地回道：“你这问的什么废话，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没醉的人也说自己没醉，那我回句没醉，你是觉得我醉了还是没醉，在能够检测酒精度前，这是属于薛定谔的醉，至于我到底醉没醉，全取决于你自己的主观臆断，那这样你还问我干嘛，说什么废话。”

欧阳乐：“……”

能说出这么长的话来怼人，这人绝对醉了。

“行，那我判断你醉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行，杨怀瑾还没来，我还要问他考得怎么样了呢，我不要当小兔崽子！”

“祖宗欸，怀瑾他不会来了，你不是小兔崽子，我判断你不是小兔崽子可以了么，咱回去吧。”

“你判断无效，我要跟杨怀瑾亲自说，我金榜题名了，他该再见了，我要见他！”

欧阳乐：“……”

他根本想象不到喝醉了的余秉文会如此油盐不进，他望向谢鸿远，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向他求助。

谢鸿远：“……”

他轻叹一口气，走到余秉文身边搀扶着他另一个胳膊：“阿文，走吧，怀瑾在家里等你，待会他看到你喝醉了还得怪我们。”

听到谢鸿远这些话，欧阳乐眼睛都瞪大了，疯狂向谢鸿远示意：你疯了吧，怎么唬他？

但余秉文的思路断断续续的，反应速度很不稳定，他愣了半天，慢慢的扬起嘴角，笑着说道：“好呀，回家，我没醉，不会让他怪你们的。”

欧阳乐：“……”

行吧，骗术如此高超，佩服佩服。

余秉文被两人半哄半骗地带出了KTV，聚会在晚上开始的，现在夜已深，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了，也不至于让余秉文丢人丢大发。

没走多远，余秉文忽然回头，眯着眼盯着KTV旁的一条小巷子看，欧阳乐停住步子，疑惑道：“怎么了？”

余秉文语音含糊地说：“那里……有人看我……”

欧阳乐和谢鸿远带着余秉文转了个角度一起看向那漆黑的小巷，但除了黑，什么也没能看到。

“你醉出幻觉了吧？”欧阳乐嘴角抽动，不得不说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与你同行的人突然说有人在暗处盯着看，实在有点瘆得慌。

余秉文不服道：“都说了是你主观臆断，我没醉，待会我要和怀瑾说你诬陷我！”

“行行行，我错了，我主观臆断了，你没醉，那咱早点回去吧，别让怀瑾在家等太久。”

“好。”

果然还是打着杨怀瑾的旗号最能安抚人。

……

在三人走远后，黑暗的巷子中传来一声打火声响，一个火星在里面亮了起来，黯淡后复而又亮。

【小剧场】

余秉文：愁啊。

余秉文：杨怀瑾，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欧阳乐：愁啊……

欧阳乐：今晚骗了秉文，明天秉文清醒过来怪罪我怎么办？

杨怀瑾：愁啊！

杨怀瑾：想美人兮心急如焚，思君子兮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