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处刑”

夕阳西下之时，余秉文带着杨怀瑾走到了孤儿院门口，铁门半掩着，透过栅栏可以看到里面有一群孩童在跟着老师做游戏，孤儿院还是曾经那个孤儿院，并没有因岁月更迭而有过多变化，里面的孩子们倒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当年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小伙伴要么已经被领养了，要么已经靠自己独立出去。

余秉文推开铁门走了近去，那个在带孩子们玩耍的年轻女子注意到两人，俯下身跟孩子们交代几句后便朝这闯入院内的陌生人走了过来。

“你好，你们是？”

“你好，我是这个孤儿院出来的，我想回来看望一下李妈妈。”

见两人是来看望李院长的，这个老师笑道：“这样啊，李院在办公室呢，你们自己去找她吧，我这边要看着孩子们走不开。”老师指了指操场那边正探着脑袋看着这边的一群小朋友，余秉文轻轻点头，会意地回了个微笑。

“谢谢。”

办公室还是在老地方，余秉文轻车熟路地找到门口，当年一直吱呀叫的旧木门总算换掉，现在是一个富有年代感的铁皮门正虚掩着，里面露出些微黄的亮光。

轻敲铁门，门上披着的铁皮阵阵响，在这寂静的楼宇里如同惊雷一样。

“进。”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

余秉文推开门牵着杨怀瑾一起进了门。办公室还是之前那些装饰，一面墙上的奖状已经贴的密密麻麻，而那面贴着画的墙上仍可以看到他当年的画作。

李院长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后面，开着个台灯拿着本书，日薄西山的时候这间办公室里光线不会很足，往往要开灯才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两人进来时是背着光的，李院长一只手扶着眼镜眯着眼看向门口隐在光影下的两人。

“你是……”

她微微佝偻着背站了起来，将门口那个更瘦弱些的身影同自己记忆里所有人进行对比，忽然灵光一现。

“阿雯？！”

余秉文以为李院长不记得自己了，正想开口自我介绍一下，就被李院长抢先认出来了。

“李妈妈，是我。”

他笑着把墙上的开关一开，办公室瞬间亮堂了起来，两人一直不甚清晰的面目也在李院长的视线中清楚了起来。

自从余秉文被俞强领养了之后，这是他与李院长第一次重逢，当年他来孤儿院看望李欣时，李院长并不在院内，所以错过了那次见面。

李院长见余秉文来了高兴得很，连忙走到门口把人迎了进来，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多年未见的孩子。

长高了，更壮实了些，也会笑了，变化很大。

而后她才看见跟在余秉文身旁的杨怀瑾，转头问余秉文：“这位是？”

余秉文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向李院长介绍杨怀瑾，拉着人站到李院长面前。

“李妈妈，他叫杨怀瑾，是我……朋友。怀瑾，这是我们孤儿院的院长。”

杨怀瑾从进门就一直看着这位李院长，他知道在余秉文的故事里李院长是不可缺失的一份子，没有李院长的话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阿文一面，于是他抱着见家长的态度对李院长十分尊敬地地说：“李妈妈好，我是阿文的男朋友！”

余秉文：“……”

李院长听这话一愣神，随之立马笑道：“怀瑾是吧，我听过你。”她没有深问这个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但这话也把余秉文吓到了。

本来还在杨怀瑾突然出柜的震惊之余，余秉文再次震惊了，李院长怎么知道杨怀瑾的！

杨怀瑾不解地看着余秉文，心想阿文的性子不像是什么都往外面说的啊，而余秉文比杨怀瑾更不解，他回了杨怀瑾一个“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眼神表示自己真的不清楚什么情况。

看着两人默不作声的眼神交流，像是搞地下恋的小情侣突然被扒了马甲扯到太阳下一样慌张，李院长会心一笑：“阿雯他说梦话时总是会喊杨怀瑾，我听多了就记住了，而且他的梦想里也有你。”

李院长带杨怀瑾走到那整面画面前，指着那靠墙缝的一副画道：“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杨怀瑾是谁，但想来一定是对阿雯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他想和这个人有个家。”

角落的画作上面覆盖了层灰，画纸在时间的作用下微微带黄，但上面稚嫩的笔触仍旧清晰可见，一把巨大且无比坚固的伞遮挡着风雨，伞下躲着两个小人，一个是余秉文自己，一个还歪歪扭扭地标了个杨字。

杨怀瑾出神地触碰上这粗糙的画纸，抚过那一笔笔油画棒的痕迹，仿佛见到当年的小阿雯，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以及自己的思念，无比期待无比幸福地落下画笔，将自己的梦想诉之纸上，于角落无人处藏起。

李院长还在旁边带着笑看着杨怀瑾，她知道杨怀瑾话里的意思，也懂了余秉文与杨怀瑾的关系，她并不会对这种关系持有什么异样的眼光，但看得出来阿雯有些害羞，可能是怕自己棒打鸳鸯吧，所以李院长只能通过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二人的支持。

余秉文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自己说的梦话会被李院长听见，也没想到李院长看懂了自己那抽象得不能再抽象的画，更没想到李院长如此良好地接受了自己与杨怀瑾的关系，让他连句解释的话都没说出口。

他怔怔地看着李院长带着杨怀瑾去看自己的画，去看自己当年的奖状，像一个从未收到生日礼物的孩童突然一天收到了属于自己的礼物，礼物有很多份，连带着他之前的生日全部都补上，一点点填补好心里的空缺一样惊喜、无措。

他眼睛微红，望着那边一老一少的两人，见那两人欣赏完自己的画作还朝自己笑着招手，示意自己过去坐着一起聊。

杨怀瑾牵着余秉文的手并排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余秉文有些晃神的样子，担心地问：“阿文，没事吧？”

余秉文摇摇头：“没事，就是有些突然。”

突然就出柜了，李妈妈突然就接受了，自己的梦想突然就被曝光了。

李院长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拍拍余秉文端正地放在膝盖上的手：“阿雯他啊一直这样，害羞得很，经不起逗，小时候却又总是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和别人玩，很懂事。我啊，很少看到他笑，很少见他主动提起别人。”

“刚才他带你进来时还牵着你的手吧，说话时也总是微笑着，尤其是介绍你的时候，骄傲得很。”

余秉文正襟危坐，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蜷，有些紧张，他从未想过自己带杨怀瑾来见李院长会是这么一副场景，也不知道自己在李院长眼里居然是如此形象。

杨怀瑾一边听着李院长说话，一边看着余秉文越来越低的头，像是想和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土里来逃避什么，他的耳根也红透了，确实很容易害羞呢。

“我没见过阿雯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他一定是很喜欢你才会这样吧。”

喜欢你到为了你笑，喜欢你到把你当成他的骄傲。

“他虽然平时有些冷漠，但看人的眼神是炽热的，对人是百分百的好，你不要因为他冷了你就误会他哈，还有啊，他心里有事喜欢憋在心里不跟人说，想要靠自己悄悄解决，无论事情有多麻烦都不喜欢求助别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小伙子，你平时多看顾着点，让他学着找人帮忙。”

余秉文的头低得更低了，不敢去看自己两边的人的目光，但他能感受到，在经过李院长这一番话之后，杨怀瑾十分赞同李院长的想法，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的话，他估计要用这毒辣的目光鞭笞自己，教育自己，嘴碎地絮叨：“听到没，你看看李院长说了什么，求助，你要学会求助，你有事情要和别人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处理，很危险的！”

这是什么公开处刑的现场，他很想逃。

也亏杨怀瑾还不至于当着李院长的面教育余秉文，他给余秉文留着面子，笑容殷勤地点头：“嗯，知道了，我会好好看着阿文的，谢谢李妈妈的照顾，阿文以后就交给我吧。”

余秉文：“……”

怎么一副出嫁女儿的温馨画面。

啧，余秉文觉得自己的脸烧得疼。

说是来看望李院长的，但实际上是李院长一直在和杨怀瑾聊，聊的还是余秉文在孤儿院里的黑历史，李院长还很好奇余秉文为什么学得这么刻苦努力，杨怀瑾简单介绍了一下他和余秉文的赌约。

李院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感慨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觉悟，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余秉文已经尴尬到麻木的地步了，他双眼放空地呆坐在两人中间，话语声左耳进右耳出，再右耳进左耳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被逼着听自己的黑历史还不得不听，连助听器都不能摘下。

李院长还留了两人吃晚饭，聊到夜色渐深才尽兴，麻木不仁的余秉文跟着杨怀瑾被李院长亲自送到车站坐上了最后一趟回家的班车。

余秉文心想：如果这车不是最后一趟，那他们估计能聊得更晚吧。

李院长是个很能讲故事的人，在她的话语中，当年那个形单影只的独行侠绘声绘色地出现在杨怀瑾的脑海里，仿佛他能以李院长的视角亲眼看着那个小阿雯是如何在孤儿院里一点点长大的。

杨怀瑾对这一趟很是满意，虽然来这里的初衷并没有完美实现，但他见到了李院长，知道了更多阿文未曾透露的往事，还收到了李院长对他们二人的祝福，这已经很足够了。

看着座位旁带着薄怒望着窗外倔强着不肯看自己一眼的小男朋友，他凑过脑袋抵着余秉文的肩膀顶了顶，“阿文，理理我。”

余秉文：“……”

自己在孤儿院的生活被扒得一干二净，他感觉自己在杨怀瑾面前毫无隐私感，他不想理这得意洋洋的人。

“是李妈妈硬要提的，又不是我要李妈妈说的。”

呵，还委屈上了，她提你就听啊，就不能不听么。

好样的，不能。

余秉文：“……”

“阿文，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过去嘛，听李妈妈讲你的故事，我就像参与了你的往事一样。”

呵，接着说，看你你还能说些什么花里胡哨的话来。

“阿文！我是喜欢你才想了解你的，我是想陪你长大才听了你的故事的！”

余秉文：“……”

行，没话说，每次杨怀瑾提到喜欢二字，余秉文总是招架不住。

他轻叹口气，转过头看着抵着自己肩膀蹭着的杨怀瑾，一只手抚上对方蓬松的头发：“我没生气，就是今天的事有点多，有点杂，让我有点……”心烦意乱。

杨怀瑾把正在摸自己脑袋的手抓在手里：“没事的阿文，有我呢，咱一件事一件事来，但至少李妈妈不介意我们两的关系不是吗？”

余秉文无奈地轻笑一声，确实，这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其实深究下来自己还是有些高兴的，让杨怀瑾知道了自己的成长历程，反正孤儿院里的自己并非那个在俞强身边的自己，那点往事说给他听了就听了吧，增加点乐趣也没什么。

就是一次性加太多乐趣了有点遭不住……

“嗯，只要李妈妈不介意就好。”

他本意也就是想带杨怀瑾去试探一下李院长的态度，李院长能算是世上为数不多的能够作为他的长辈的人了。

能得到长辈的祝福，这段见不得人的爱恋也不算委屈。

【小剧场】

李院长：阿雯小时候啊经常自己一个人玩皮球，却又很招小女孩喜欢，每次有小女孩来找他玩，他就把皮球一踢，踢得远远的，自己再找借口去捡，借此避免小女孩搭话。

杨怀瑾os：嗯，我很满意。

李院长：阿雯学习可努力了，经常半夜点着灯学，成功带动我们全院小朋友的学习热潮。

杨怀瑾os：阿文这么努力的吗，我也不能放松。

李院长：阿雯可懂事了，经常会来厨房帮厨，他还学会了几道菜呢，做得味道很不错。

杨怀瑾os：原来阿文会做菜吗，我也想尝尝。

李院长：当初喊阿雯画自己的梦想，是我威逼利诱了好几次才画出来的，就是画得有些抽象，我第一眼没认出那是把伞。

杨怀瑾os：确实……

余秉文os：我好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