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难辨

2011年夏。

改完名之后，余秉文便和俞强约法三章，他不要俞强的钱，他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并且开学后他会住到学校去，但每个周末都会回筒子楼来完成陪他儿子学习的任务，

俞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笑骂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余秉文没有回答，意思就是默认了。

俞强气笑了：“行吧，你这小子有意思，就按你说得来吧，不过你放假都得回家里来，我都把我儿子喊过来补课。”

余秉文没有意见，不过是多了几次假期时间而已，并没什么影响。

俞强还没见过把这笔账算得这么清楚的小孩，还真的就只想和自己保持利益关系，多一点好处也不拿，不欠人情的那种。

他对余秉文这个小孩越来越感兴趣了。

*

一整个初中前的暑假，余秉文白天打零工攒钱，晚上在公园借路灯看书，实在要睡觉了才回到筒子楼的房间里，睡在自己买来的睡袋里。

俞强倒是没察觉什么，只知道余秉文早出晚归，整天不见人影，他感觉自己像是领养了一坨空气，看不见摸不着的那种。

余秉文有时白天偶尔回趟筒子楼拿书，经常会看见俞强带着学生在客厅补习，有男生，有女生，甚至还有小学生，只是每次都并没有多少人，一般都是一个一个地补，偶尔是两个人一起补。

他不会开个班么，一个班招十几个人同时补，这样不是效率更高的吗？难不成单独补课还可以赚更多的钱？

他很不理解俞强的脑回路，但秉着互不干涉的态度，也没管他这种奇怪行为。

直到开学前几天，半夜回到筒子楼的余秉文看着那个所谓的他的房间发愣。房间里乌烟瘴气，什么东西都烧光了，床就剩个床架子，书桌简直就是个碳化的样子，上面的书一本都不剩，全成灰了，连带着他藏在角落的睡袋一起灰飞烟灭了。

他看得眼皮直跳，转头问身后板着张脸的俞强怎么回事。

“电路老化短路了，着火就烧了。”

“那怎么全烧了？”

“我回来得晚……”

“那怎么就烧了这个房间？”

“我回来得巧……”

余秉文咬着牙拳头紧了紧，实在对俞强的借口无话可说了。

“你的书我重新给你买，今晚先睡我房间吧？”

俞强对余秉文提出了邀请，余秉文抬头看向俞强的眼，觉得对方不似作谎的样子，再加上如果自己实在太抗拒对方，只怕对方会起疑，自己可能也就挖不出这人到底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也弄不明白他收养自己的真正目的了。

余秉文只能点头答应，睡袋都没了也没地方可睡了。

这是余秉文第一次进俞强的房间，平时这个房间终日关着门，只有俞强的钥匙才能打开，在余秉文的现象中，这个房间是那种堆满机密文件的哪种，或者是有着保险柜存放俞强的秘密。

想法很中二，现实很骨感。

这个房间一打开门就有一股奇怪的腥味飘了出来，窗户拿厚窗帘遮挡着，在没开灯之前里面一片漆黑。

“啪。”

灯打开了，房间比余秉文的那个更大些，床也是更大的，一边立着个衣柜，

另一边摆着个木椅做床头柜来用，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在墙角，上面摆着个电视，是可以放光盘的那种大屁股电视。

俞强到衣柜里翻出一床毯子丢到床上，看到余秉文还站在房门口不肯进来，就自己亲自过去想要抓着人的胳膊把人带进来。

这是夏天，余秉文穿的是从院里带来的短袖，俞强一双大手直接抓到他的胳膊上，粗糙的老茧摩擦着他手臂的皮肤，吓得他立刻将俞强的手甩开，“别动我，我自己会走。”

行吧，俞强指着床上泾渭分明的两边，“你睡那边。”那里放着他刚拿出来的毯子，“毯子是新的。”

俞强大概是知道余秉文有些嫌弃自己的。

余秉文：“……”

于是，开学前的几天，余秉文就是在俞强的卧室凑合着睡的，余秉文在陌生的环境里睡觉是不会摘下助听器的，但俞强睡觉会打呼噜，特别响的那种，吵得他整夜都睡不着觉，几乎都快神经衰弱了。

第三天他就尝试着把助听器摘了睡，确实是安静了许多，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了，半夜却隐隐约约有些奇怪的感觉，他突然惊醒，就见俞强在床上坐着，看到余秉文醒了还奇怪且无辜地问：“怎么了？”

余秉文从兜里掏出助听器戴上，警惕地问俞强：“你干嘛？”

俞强指了指门外：“上厕所。”

余秉文才勉强把炸了的毛给收了回了，在床边上蜷着身子继续睡了。

其实他想等俞强回来再睡的，只是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睡着了俞强也没回来。

*

2011年秋初。

余秉文能和俞强提出自己可以养自己，他是有点底气的。早在孤儿院里的那几年，他就林林总总攒了小两千了，这一个暑假又差不多挣了七百，交了学费还有余。

对于能够住校，总算不用和俞强在晚上共处一室，余秉文内心是欢呼雀跃的，到了学校安排的寝室，看着未来三年要相处的室友，都觉得对方慈眉善目的，还主动和人打了招呼。

二中没有特别在意分什么尖子班和差生班，这个学校不走寻常路，他把所有学生按排名轮流分到各个班上。因此单独调出一个班来，里面好生差生都有，简直就是鱼龙混杂。在余秉文所在的班上，他遇见了老熟人。

有那个笑着问自己现在过得咋样了的李欣，还有……

“怎么哪都有你！”冯二脸上的肉都气得发抖，样子很是滑稽。

余秉文现在心情好，没理会他的挑衅，领了新书在班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冯二却对骚扰余秉文很感兴趣，他一屁股坐到余秉文的桌上：“咋的，出了孤儿院就不怕我了？现在你有后台了是嘛，在你养父家过得舒服么。”

“没怕过，没后台，关你屁事。”余秉文很有耐心地回了冯二，而后干脆利落地把书从抽屉里抽了出来，找了个新位置坐下。

见余秉文不愿多理会自己，冯二也觉得没意思，只是气得牙痒痒，心想着早晚给他报复回来。

冯二这种人是无论到哪都很有号召力，能够当混混头目的人，于是这刚开学一星期内第三次把余秉文堵在男厕时，余秉文实在忍不了了，同冯二打了一顿，两人在厕所打得不可开交，厕所外一群男生探着脑袋在那围观。

开学以来再次见到俞强是在余秉文班主任的办公室。

“哎呀，俞老师你怎么来了？”一班班主任起身把站门口的俞强迎了进来，俞强一进门就看到了办公桌旁一胖一瘦的两个人站在那，

“你不是叫家长么？”俞强指着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更瘦的学生，“我是他爸。”

班主任看了看俞强，又看了看余秉文，冷汗直冒，心想冯二怎么把俞老师的儿子打成这样。

他连忙尴尬地拉着冯二给余秉文道歉，冯二在班主任的威胁下低声下气地嘟囔了句：“对不起。”

余秉文没理会冯二，他在瞪着俞强，满眼的怒气。

你说你是谁爸？

把人领出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放学了，“要不今晚就回家吧，拿些药给你消肿，这脸打成这样就不好看了。”

今天是周五，明天就要到筒子楼陪他儿子学习了，今晚到那过夜也行。

夜深人静，或许是脑袋被冯二打糊涂了，又或许是太累了不想深究俞强为什么来领自己，余秉文难得没有防备地睡着了。

他侧躺在床的边缘，这是一个很容易掉下床的位置，但他只愿意睡在这里，再往里睡点就要超过他定的安全范围了。余秉文的脸上还拿袋冰隔着布敷着被打肿的地方，双眼轻轻闭着，眼皮下眼珠微动，许是睡熟了。

一本打开的书倒在他的手边，几分钟前还在被它的主人翻阅着。另一个人的手伸了过来，把书从余秉文的手下抽出，仔细翻看着，啧啧称奇：“真勤奋啊，睡前都在看数学，有什么不懂的怎么就不问问我呢。”

俞强的声音没有特意压低，他不怕吵醒余秉文，他给余秉文吃的止痛药有安眠成分，而且在他进房间的第一时间他就把这人的助听器给摘了下来。

“其实我也可以给你开小灶呀，独属于你一个人的小灶。”

他把压在余秉文脸上的冰袋拿了下了，露出了底下青紫一片的脸，他用手指轻轻触碰上那伤处的皮肤，微微刺痛让睡梦中的余秉文眉头轻轻皱起。

“啧，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给打成这样了。”他似乎十分疼惜这张脸，从兜里拿出消肿的药膏给人涂上，又把冰袋压了回去。

翌日，余秉文一睁眼就立刻清醒了，昨天晚上居然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睡着了，他坐起身，脸上早已化成水袋的袋子携带着毛巾滚落下去，落在余秉文手中。

他疑惑地看了看床上，那本数学教材正合得平平整整地放在一旁，上面摆着自己的助听器。他拿起助听器戴上，手不自觉地触碰到伤处，想要看看消肿了没，却摸到一手油腻的膏状物，他用鼻子轻嗅那油腻的手，闻到了草药的清香。

谁给我上的药？不会是俞强吧……

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了，俞强提着袋包子站在门口：“余秉文，出来吃早饭，我儿子马上过来了。”

余秉文神色复杂地看着俞强，这人究竟想干嘛，他不会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我陪他儿子学习吧，为什么要给我上药？我爸都没这么对我……

就因为这药膏，余秉文的心理防线微微坍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