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在昏黄的灯光里开始了讲述。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始终盯着那盏摇曳不定的烛火,四周的水汽似乎在避开它,让那方寸之间变得透明起来。
司马昭事情很简单。
司马昭被包围的时候,已经接近弹尽粮绝。姜维缴获了徐质押运的粮食,更断绝了山下的水道。
他和他的六千人被困在险峻的山峰之上,试图寻找生机。
魏军士兵水——是水——!
——然而那只是一眼很小的泉水,至多只够养活百人。司马昭看着泉水汩汩地从石缝里渗出,然后看看自己的周围。他看到六千双惊魂未定的眼睛。如果目光是一把够锋利的刀,他们一定已经撕开这些岩石的肌肤,痛饮它深藏在体内的血液。
司马昭……退下。
司马昭低沉地命令道。
一天过去了。接着是第二天。
枯渴的人们徘徊在山间,没有人接近那盏泉水。司马昭清楚,要让这六千人维持住基本的组织不致崩溃,要么设法让所有人都喝得到水,要么谁也不要去碰它。
司马昭……
但他不清楚自己还能忍耐多久。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眼睛满是血丝。他宁愿这里没有泉水。水流的声音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一种折磨。
第三天。
司马昭梦到了水。他梦见自己拿着一份明黄色的诏书,朝泉水流淌的石缝劈下去。山应声裂为两半,洪水从中倾泻而出,把所有人都埋住了。
他醒来的时候军中出了乱子。有人在打斗,就在他的眼前。
魏军士兵水、是水——
魏军士兵2住手!大都督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啊——
司马昭住手!
一名士兵砍伤了泉水旁的守卫,然后冲向水源,跪伏在那里,近乎敬畏地俯首痛饮。司马昭赶上去,拔剑砍掉了那人的头。血在潺潺的水流中间,很快被稀释得看不到了。
司马昭看着周围。六千双眼睛也同时看着他。
司马昭……都散了吧。
他们后退的动作是迟疑的。死者的头颅滚落在水里。有人无声地走上去,收走遗体,却唯独没有触碰那颗头颅。司马昭看得出,他们的眼睛里分明有一种虔诚。
他真的绝望了。
司马昭……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是的,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死了。渴死或被刀剑砍死,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区别;但是六千人的性命压在他身上,依旧让他喘不上气。
他决定再进行一次阻止兵变的尝试。一次没有多少意义的尝试。
司马昭——拿纸笔来!
这里找不到黄绢,他只能用黄色的纸。他一只手颤抖着握住笔,另一只手飞快地研墨。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血大概也和手上的墨块一样干燥了。极度的枯渴烧灼着他的神经,催促他以最快的速度铺开那张纸。
司马昭昭奉诏来退蜀兵,若昭合死,令甘泉枯竭,昭自当刎颈,教部军尽降。如寿禄未终,愿苍天早赐甘泉,以活众命!
他仓促地写下这篇算不上祝文的祝文。泉水前,六千人静默地看着他跪下。司马昭双手高举着黄纸,仰面朝着天空;他的面前放着一把剑,随时可以用来割开自己的喉咙。
他咽下一口唾沫,尽可能润湿自己的声带,然后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魏军士兵水!是水啊——
魏军士兵2泉水出来了!老天不绝我们啊!
司马昭睁开眼。石缝在他的眼前裂开了,清冽的泉水从中涌出,源源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