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这天，你用罢饭便趴在床上看书，冬日的阳光总显得弥足珍贵，晒得人脑袋晕乎乎的，不一会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张万霖正坐在床边看着你。

“怎么回来了？”你翻了个身躺在他腿上，将手中的书盖在脸上。

“不能回吗？”他揭开你脸上的书，丢到床上，阳光有些晃眼，你又朝他怀里钻了钻。他的手抚着你未盘起的黑发，久久无言。

“万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婉伸郎膝上，无处不可怜。’”你感受到他好像有些压抑，便开口逗他。

“没有，我只知道，侬这一头长发为君留。”说完他便来挠你痒痒，两个人闹作一团。

笑闹过后，他将你拥在怀里，开口道，“侬不怕吗？跟着我，不安全。”

“三年前已经死过一回了，如今更不怕。”你将头埋在他怀里，懒懒地说。

“侬知道我做的什么生意。随时可能掉脑袋。”他的手依旧一下一下抚着你的长发。

“嗯。”你简短的说，其实他没必要告诉你，但他既然说了，你还是愿意听着。

“遇到侬之前，我总觉得让人怕没什么不好的。现在，我想跟侬好好过。”

人前他是沪上鼎鼎大名行事狠厉的张大帅，人后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论城府，论计谋他都不如陆昱盛，眼下时局愈加艰难，怕是保不准哪天公司再出问题，第一个被推出去挡枪子的就是他张万霖。

在张公馆这些时日，张万霖每每带你去应酬，你都能看出点儿端倪来，他还活在那个拳头硬即是王的年代，为了兄弟义气把脏事都揽下来。

“我手上也不干净。”你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我们逃走吧。”

他是贩卖烟土，草菅人命的大亨，你是手上沾血，冷眼旁观的学生。最初就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走到一起的，却从利用中生出几分真心。正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怎么好分开呢？

二姨太秋月没有熬过年，她死在了一个月圆的晚上。那天晚上的月亮那么萧瑟，弯弯的如同一柄利刃冰冷刺骨，像她的名字一样。你同张万霖说了，把她埋在了青山的旁边，或许再过上几十年，两个人会再次见面。

这年的除夕只有你，张万霖和张庭琛。三姨太牡丹近日往外跑的越来越勤，连除夕都出去跳舞打麻将。你觉得冷清，便把桌上的菜往厨房和偏厅端了些，请下人们也入席，共贺新年。

初一按张家旧例要同陆、夏两家去霍公馆拜年，你给张庭琛穿了一套灰色的小西装，配了一双黑色的小皮鞋，看起来格外精神。张庭琛向来都顽劣不堪，走到哪里都是鸡飞狗跳。如今见了人也会羞涩的躲到你后面，怯怯地问一句好。

霍玉珠很是惊讶，她与张庭琛平日里是最不对付的。每次张庭琛一来霍公馆，不是弄坏她的口红就是打碎她的镜子，现在竟然肯乖乖巧巧叫她一声姐姐。

张万霖今天换了一件深紫色带金色暗纹的长衫，照旧穿着黑色的马褂，配着金色的怀表，正好与你浅紫色洒金的缎子旗袍相配。霍府家宴热闹非凡，政商界名流络绎不绝的前来拜访，你觉得有些无聊，遍找了个角落站定，端着一杯可乐冒充红酒，看着眼前的红男绿女。

“彭小姐，怎么不去跳舞？”陆昱盛穿着儒雅的银灰色长衫，端着一杯红酒，不知何时站到了你身边。

“不大会。”你浅浅的笑了笑，你与他素日里并无交集，但出于礼貌还是应付几句。

“大学上的如何？听说彭小姐修的是经济学科。”陆昱盛再次发问。

“还不错，能学到很多东西。”你看着张万霖应酬完了，左顾右盼地，该是在寻你，“陆先生，失陪了。”

“侬不是不能喝洋酒吗？”张万霖见你从那边过来，又看见离你不远的陆昱盛，遥遥冲他举了举杯，二人隔空碰了一杯。

“尝尝。”你把酒杯凑近张万霖唇边，让他尝了一口。

“小滑头。”他笑着骂你，“三弟跟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夸我好手段，收服了你。”你抿了口他杯里的红酒，“不好喝，苦的很。”

待所有来访的政商界名流都应酬完了，你们三人便也告辞回了家。张庭琛今日和陆家夏家几个孩子玩的极好，跑跑跳跳的，累的在车上就睡着了。

到家后，张万霖难得的抱起张庭琛，放到了他的卧房内，又返回身牵住你的手，去酒柜拿了一瓶红酒并一个杯子，进了卧房。

“你还要喝啊，喝太多不好。”你见他又拿了酒来，便说了他一句。

“侬不是说不好喝吗？我给侬尝尝好喝的。”他笑道。

待你二人洗漱回来后，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侬尝尝。”他将红酒倒进杯子里递给你。

“不要，刚刷过牙。”你捂住嘴。

他自己喝了一口，扳开你的手，吻了上来，撬开你的嘴唇，将猩红的液体送入你的口中，是有点甜，你心想。

“好喝吗？”他问。

你没回答他，只以一个绵长的吻回应他……

初春的夜是寒冷的，没有令人沉醉的春风，你却觉得自己要醉死在这个春夜。醇香的酒液在两个人的唇舌之间流淌，甜的像蜜。酒精作祟下，各种感官的体验被无限的放大，不受控的思想，暧昧的气氛，爱人的身体在此刻紧紧贴合融洽，像两颗相伴而生的树，也像两株相互纠缠的藤。

第二日，顶着宿醉后昏昏沉沉的脑袋，你跟着张万霖，带着张庭琛到了顾奶奶家。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也不好一直藏着张万霖。到了顾奶奶家，拜过年你便又忍不住睡了过去。

快正午时，你被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张万霖正在窗外踩着梯子帮顾奶奶修缮漏水的屋檐。长衫系在腰间，锃亮的皮鞋踩着梯子，张庭琛帮他扶着梯子，一大一小搞得满身灰尘。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是否就是寻常夫妻的生活？如果真能抽身，希望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

中午的饭菜虽然简单，却十分温馨，张万霖今日也显得格外的和善，一直跟顾奶奶讲笑话，顾奶奶见名震江湖的张大帅也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凶神恶煞，心下为你松了一口气，俨然把张万霖当作了自己的孙女婿，不断地给张万霖夹菜，要他多吃些。

这顿饭吃的和和美美，四个人心里都舒畅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