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翻了年，你便开始着手准备离开的事情，张万霖虽然觉得有些操之过急，但也深知自己如今泥足深陷，恐怕难以抽身，便也陪着你筹谋。

“咱们恐怕需要一年时间。”晚上，你翻着手中码头的账簿，张万霖虽然气性大，但毕竟混迹江湖多年，知晓如何自保，码头的账簿明面上看不出问题，但仔细推敲后还是能发现蹊跷之处，账目要做平容易，但要做的滴水不漏，却不是一件易事。

“万霖，咱们想要抽身，不能单用之前的情谊来说服大哥和陆先生，大哥老了，永鑫公司的人心向背你比我更清楚，想必你能感觉得到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在向陆先生转移，现下我们手中有足够的筹码，才能全身而退。”你抬眼望着张万霖，他这一年看起来好像不再那样好勇斗狠了。人啊，一旦动了归隐的心，那股子狠劲就慢慢的被磋磨掉了。

“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老三他，应该不会为难于我们。”他一口接一口的吸着烟，“今天见了洪三。日前我派了人去仙倦，没杀的了他，林依依坠了崖。”

你轻叹一口气，他对于当日的事情依旧这样介怀，“万霖，何必呢，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说你已经有了我。”

“我不是在意林依依，我是恨他下了我的面子，放眼上海滩，莫说是我张万霖，有几个男人能忍的了成婚当日老婆跟人跑的？”他恨恨地说，眼里的狠戾重又浮现。

“他要掺和到罢工的事情里？”近来上海的工人罢工引起了全国的注意，你猜他想要借这趟浑水向张万霖复仇。

“他要做此次罢工的调停人。大哥和老三都点了头，他提了两个条件，一是调停成功之前与我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二是要重回老三门下。”

“无碍，若他办成，第一个条件你顺水推舟应了他，若办不成，你也当个人情送给他，显出你的宽宏大量；第二个条件，即使他重回陆先生门下，也不会好过，要么陆先生清理门户，要么洪三自立门庭。没有人能容得下一个随时可能背叛自己的门生。”你拥住张万霖，拍拍他的后背，宽慰他道。

洪三的调停进行的很顺利，成功救出了被捕的学生，尽管明面上功劳是齐林立的，风头也是齐林出的，但你觉得事情必然不是这样。托之前的同事打听了一下，果然得知了真相。这样的事情，多问几个学生，就能看的清了。

不日，永鑫弟子深夜来报，陆先生遇刺，张万霖急急叫起了你，赶往霍公馆。一进门你便觉得不合适，这样的场合你本不该来的，一时睡糊涂了。你摇摇头示意你不进去，又寻了个避光的角落站定，默默看着偏厅里时态的变化。

令你惊讶的是，霍天洪竟然跪在陆昱盛的面前关心他的伤势，永鑫公司下一任大老板，恐怕已经尘埃落定。张万霖却没看出端倪，急得直跺脚，大吼“谁他妈干的，老子非刨了他们家祖坟不可！”他始终记着少年微末的兄弟情谊，就算平日里如何有分歧，也不希望他这个三弟丢了性命。

日本人，沈青山，你仔细地琢磨着话里的信息。

突然张万霖急匆匆走出偏厅，他只嘟囔了一句“家里的事”就往正厅走去。但此时你也在这里，牡丹亦不可能打电话给他，哪里来的家事呢？你暗叫不好，张万霖恐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又闹出了什么事情，你便紧跟着他往正厅去了。

“万霖，怎么了？”

“码头的货被劫了。”他握着电话的手柄微微颤抖，看来不是一般的小事。

“烟土？”你见他反应如此，心下陡然升起了怒火，“你说过你不再碰这种生意！”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个男人，但眼前这个人却显得那么陌生。但你还是压制住怒火，平静的问他。

“老子的事情，轮不到侬一个女人管。”他冲着你大吼。

你看着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还执意去碰烟土？你很想吼回去，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你恨恨瞪了他一眼，负气转身离开了霍公馆，一个人在马路上游荡着。你知道阿林在身后跟着你，不想让他难做，且现下夜深，也不好贸然去打扰顾奶奶，便转头回了张公馆。

眼泪几乎浸透了枕头，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做事之前多想想？且不说贩卖烟土是怎样的罪名，就算是余杭兴的码头，三大亨为了颜面保全他，这样大的人情，要用什么样的筹码来换？为什么不能想想一旦这种事情发生，要怎么在永鑫公司立足？难道一辈子只凭着耍横斗狠就能赢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万霖从后面抱住了你，“对不住侬。”他声音干涩，身上浓重的烟味呛得你直咳嗽，“不该吼侬。”

“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你再也压抑不住，坐起身来哭着问他。“明明说好了的，我们离开，为什么还要去碰，你不是说你过累了这样的日子吗？”你撕扯着他的衣服，你知道这样不体面，像泼妇一般，但你还是这样做了，彷佛这样就能够回到事情没发生之前。

“我只是想多赚一些，离了上海，日子也不至于太苦。”他重又从后面抱住你，以前觉得那样温暖的怀抱却让你觉得一阵一阵恶寒。你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他也实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让你相信他。天下人熙熙攘攘，都是“利”字当头，难道非要因此落得个非死即伤得结局才肯罢休吗？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同时牵涉到航运商会和永鑫公司，甚至还能够扯到码头工会上去。这一番张万霖可谓是登高跌重，现下三大亨为了情义和声誉会帮他从这件事里择干净，但此事一出，张万霖在永鑫公司内的声名必然受损，若是无法妥善处理，被报纸大做文章，声名必然受损，若是无法妥善处理，被报纸大做文章，声名更恶亦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恐怕连一丝谈判的筹码都没有了。

“做个选择吧，张万霖，要么忘了之前那些事情跟我离开，要么我自己离开。”你流着泪，在黑夜中看着他的眼睛，低低的呜咽着。

“侬等我处理好。”他没有直接回答，却搂住你。此刻你与他之间只隔着单薄的衣料，心里却像早隔了万水千山。

一夜无话，但他抱你抱的那样紧，仿佛两个人不再有明天。他知你的眼泪濡湿了枕头，你也知他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你便收拾了行李，独自来到火车站，坐上了去北平的火车。在张万霖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你决计不再见他。

此刻离开学尚有几天，过几日霍玉珠才会来，你便更无心出门，只是呆在屋子里读书。你难得的买了些红酒，醒了就读书，睡不着就喝酒。你并不想跟人大倒苦水，这样的事情，旁人的议论只能乱了你的决断。

此时张万霖也同样的煎熬，他怕自己无法从这件事里抽身，也怕自己失去你。他并未想到当日的莽撞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几乎让他几十年的苦心经营付之一炬。商海沉浮，每一个浪头都能轻而易举地拍死一个人。

你试图从书中，从酒中找到你们两个人的解决办法，却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如同一局死棋，除非有人肯掷子退让，否则不会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或许，这就是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