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彭小姐，这是做撒？明明到了，却不进来坐坐，反而呆在盥洗室。叫人听了，还以为我大哥礼数不周。”

你正对着镜子补口红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你一跳，张万霖慢悠悠的踱了进来。‘瘟神’你暗暗骂了一句。转过头却依然挂着笑，“张先生哪里的话，我陪玉珠来看看她父亲，不是来做客的，就不叨扰了。”

既然被发现了，你也就不用避着了，刚想着绕开张万霖走出盥洗室，不防备被张万霖抓住手臂拽了回来，按在了洗手台前，又欺身压住了你，胸前配着的怀表硌的你生疼。

“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装什么装，实话告诉侬，我有心跟侬相好，不如跟了我做姨太太，保准侬吃香喝辣。”你试图踹他，却发现他早用膝盖锁住了你的腿，你根本动弹不得。

“既然张先生知道我先头的事情，不必特地告知我。我做过什么心里有数的很，我也不认为这是很见不得人的事情，无非是别人议论多些，但人活一世，哪里就活在别人口中了呢？再说我不知至于姨太太，张先生，您已经娶了三房了，还嫌不够吗？”你仰着头盯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什么时候招惹的这尊瘟神你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但是既然他不肯放过你，那拼上性命也是要同他斗一斗的。

你倔强的注视倒让张万霖觉得十分新奇。这女子坦荡的很，竟没想着掩盖自己的过去。好！烈性！张万霖低下头，在你脖颈处仔细地嗅着，“我欣赏彭小姐侬的胆色，不过嘛，我看上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搞不到手的。”说完，张万霖抬起头，扳住你的脖颈重重地吻了一口你的唇，张狂的笑着走出了门。

绣着金线的暗红色袍脚消失在拐角处时，你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当年的记忆重又涌上心头。

当年你祖父母短短半年之间相继过世，宗族长辈为了在当地另找一个靠山，便强逼着你嫁给姓于的做偏房，只因为姓于的一句想讨个女学生作姨太太。强摁着你的头拜了堂，绑着你的双手入了洞房，你才发现那姓于的根本不是人，那一天一夜好似身在地狱。你强撑着逃回老宅时，宗亲们已经开始瓜分你家的金银财物，你悄悄潜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你祖母给你留下的一些首饰，那些东西你藏的极深，就连打小服侍的丫鬟都不知晓。想来二老对这一天早有预料，却不想宗亲们如虎狼一般，为了家产心急的要杀你灭口。

你从厨房偷了火折子，点燃了后院的柴草，又在前门上落了锁。老宅墙高，院子深，锁又笨重，等那些贪得无厌之徒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逃出了。身后火光冲天，惨叫阵阵，你拎着一把剔骨刀，牵着马站在大门处冷眼看着，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救火，都说向来温顺乖巧的彭小姐疯了，再者，你的宗亲们背着你祖父做下的那些污糟事儿，早就惹得天怒人怨了。

火势渐颓之时，你估摸着官差要来，便提刀骑马走了。星夜的马背上，冷风拂面，眼眶干的流不出眼泪，嗓子也喑哑的发不出声。那时你就知道，曾经怕黑怕鬼，爱娇爱笑的女孩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你寻了处偏远小镇的旅馆住下，清点了身上的财物，又请郎中看了身上的伤，抓了药，一直住了半个月，外伤痊愈，也确认自己没有怀孕，你便打点了行装，拿一个金镯子换了路费，若无其事的重新回到上海继续学业。

祖父母留下的东西虽然贵重，但你也知道不能坐吃山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教会女校毕业后，你便找了这份工作养活自己。自己要担着养家糊口的责任了，这几年，你渐渐学会了收敛锋芒，待人处事都以一个“和”字为贵，不叫人说出一句不好来。

张万霖既查了你当日的事情，不定哪日会以此为要挟，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不可能成为要挟你的筹码。你若是真的那样在乎名声，也活不到今日。此时此刻再拿出来，就算他传遍整个上海滩，真心待你的人也不会离开。无非是日后无法嫁人，正好，你早就不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你接了把凉水拍了拍脸，又补擦了口红，看了看恢复如常的神色，便转身出了盥洗室。

“舒云姐，你在这里呀。我爹要留你用饭呢。”刚出盥洗室，走廊那头的霍玉珠便跑了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住了你的手臂，“我爹今天凶了那个女人，还说等过段时日就把她赶出去。”她附在你耳边悄悄说。

到底是小孩子，这样好骗，走了一个露伶春，还会有第二个的。你苦笑着摇摇头，并未把话说出口。既然你和张万霖已经亮了明牌，你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吃顿饭而已，不会如何。

霍公馆的饭菜自然不俗，霍玉珠也开始叽叽喳喳的同父亲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霍天洪见女儿并不记仇，也高兴的回应着女儿。这样的天伦之乐，你自是知趣的闭嘴，埋头苦吃。

对面的张万霖伸过一只脚来勾你的腿。‘混蛋，竟然使这样下作的手段，真当我是欢场女子。’你抬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是找准时机狠狠拿鞋跟踩在他的脚面上，看着他吃痛却不得不忍住火气的表情，你感觉舒畅极了。霍天洪父女并未发现你二人之间的异样，一顿饭就在他二人的天伦之乐和你二人的暗流涌动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