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彭舒云，南京人，祖父是前清派去驻扎的武将，赴任时全族尽数西迁。父母早亡，自幼得祖父母教养，宠爱至极。十五岁被送到上海念教会女校，两年前才毕业。三年前祖父母相继过世，回家奔丧后未立即返沪，被宗族长辈嫁给当地一个姓于的督军做偏房，礼都过完了，她还不从，一把火烧了原来住的老宅子跑了，还烧死了不少宗亲。当地传的最广的是，她疯了，烧了宅子死在荒郊野岭了。但教会女校的资料留存中有她，的确是返沪后又完成的学业，两年前毕业到明德女校教书的。”黑衣弟子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说道。

“放屁，谣传也信，她要是死在荒郊野岭了我这几次见的是鬼啊。”张万霖双腿悠闲的搁在茶几上，把玩着手中的怀表。

“女学生，还嫁过人，还纵火，小娘皮蛮有花头的嘛。”张万霖玩味地嘀咕了几句。

“霍小姐那个女先生呀，大帅侬查她干嘛。”夏师爷在一旁的沙发上悠闲的开了口。

“话不是这样讲嘛，侬看我张万霖，撒样子的女人没有碰过，就是没睡过一个女学生嘛。”张万霖摸了摸下巴。

“现在上海滩到处是女学生，张大帅想要，随时都有人送来，何必选一个嫁过人的呢？”

“那不一样，侬听见了，那小娘皮敢点火烧房子，烈性的很，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烈法。”张万霖说完，阖上眼睛靠回了沙发。这事体倒不重要，眼下最紧要的，是露伶春的双春会。大哥想借着这个机会讨美人儿欢心，又要在这事体上与沈青山较较劲儿，重新在上海滩抖抖威风。既然大哥要干，那索性给他这灶填把柴，把火烧的更旺些。

尽管霍小姐反对，双春会还是声势浩大的办了起来。不巧的是，警察局局长徐国良在这次轰动上海的盛会中遇刺身亡了。

“我早就说那个唱戏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看惹出多大的麻烦！爹也真是的，为了这么个女人搞出这样的事情，真是糊涂极了！”霍玉珠将报纸狠命往桌上一拍，愤愤不平的说道。自从露伶春进门，提出的要求霍天洪无有不应的，简直比当时的正头太太还威风，霍玉珠看不惯她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砸了露伶春好些东西，被霍天洪甩了一个巴掌后，摔门就走，已经有三月余未回过家了，所幸霍天洪没有断了她的开支，只由着她的性子闹。

“我看你呀，是担心你爹吧。”你安慰的拍拍霍玉珠，又给她倒了一杯水，“瞧你，嘴噘的都能挂个油瓶上去。要是实在担心，就回公馆看看，这一闹，你爹肯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纵着露伶春了。”

“舒云姐，你陪我去吧，我怕我见了他，又忍不住吵起来。”

“玉珠，这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便掺和进去。”

“别呀，舒云姐，我一见那个女人，这火就蹭蹭往上冒，万一我忍不住与她起了冲突，我爹再打我，你也好拦着些。你是我的先生，他肯定不会不给你面子。我们家那些下人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从小到大我挨揍都不知道帮我拦一下。以前我妈还能拦着，现在我妈也不在了，哥哥也在法兰西，这次我爹要打我，我可真完了。”霍玉珠越说越委屈，泪水蓄满了眼眶，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她堂堂霍家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不过砸了露伶春几样东西，就被从来没打过自己的父亲甩了一个耳光，快一个月了耳朵里还嗡嗡的响。

“唉……好吧，我陪你去。”你见不得自己的朋友落泪，想着她身边现在连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心软了下来，同意同去霍公馆看看。

霍公馆。

“妈的，沈青山这个赤佬也真够毒的啊，生生把自己的小妾给推出去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梦楼春招了吗？”屋内还有一人，苍老浑厚听起来像是位老者。

“齐总督这回压得厉害，贾德利他们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警察署的那些刑罚我是见过的，骨头渣子都能给你砸出油花来，你说可惜了啊，这个小美人儿，早知道我先用用多好啊，哈哈哈……”

“女人呐，就像这花花草草，开花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把玩好好欣赏，一旦败了，一剪子下去……干净利落。”

“大哥，小嫂子这几日可好啊？”

“受了惊吓大病一场，茶饭都端到楼上去，好几日没出门了。”

“要我说，女人这个时候，真需要去疼的，大哥，使使劲……”

你陪着霍玉珠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闲话。说话这样张狂的，除了张万霖也不会有第二个，那个苍老浑厚的声音，想必是霍天洪了。你推推霍玉珠示意她进去，又用口型示意外面等她，张万霖既也在，为避免麻烦，你便得找个地方暂避。眼见霍玉珠推了门，你便转了头，去寻个僻静之处，到时候玉珠问问下人，定然能找到你。

霍公馆布局工整，庭院一并按照苏式园林修建，听玉珠说是她母亲在世时修的，当时在上海滩轰动了好一阵子，说霍老板对发妻情深意重，特按苏州园林为夫人修建庭院，以解夫人思乡之苦。可惜啊，这男人的情深意重，终究抵不过新欢的耳鬓厮磨。你找来找去，却找不见一处适于藏身的地方，又不好在人家家里乱闯，不得已走进了走廊尽头的盥洗室。想必，这地方应该少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