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万霖看着台上演奏的你，黑色的长发简单盘起，琴未遮住的地方露出流畅的肩颈线条，怀抱中的琴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你整个人都像笼罩在光芒中。因为演奏的时候有点不便，你便脱掉了外面的披肩。

琴声缓缓流淌而出，像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你今天演奏的是《梁祝》，是当时念书时你学会的第一首曲子，也是祖父母最喜欢的一首。

一曲终了，开场舞的女生跟她的舞伴也完成了任务，晚会开始了。你起身向观众屈膝行了一礼，便背着琴向后台走去。将琴放回琴包后，你喝了口水，深吸一口气，准备出去完成霍玉珠交代的任务。

却不想刚出门，就迎面碰上了自己的“任务”。

“张先生，请您出去，这里是学生们后台准备的地方。”后台还有不少换衣服，化妆的女生，他一个男人进来恐怕不方便。

“永鑫是学校的资助人，我进来参观参观也无妨的吧。再说我也没进后台，来请彭小姐跳支舞而已。”张万霖笑的狡黠，一双眼睛从上到下的打量着你。

你只顾着看后面有没有换衣服的女生，转过头却看见他不老实的目光，你这才发现披肩忘穿了，于是你赶紧回身披上披肩。“走吧，张先生，我们去跳舞。”

张万霖假模假式的伸出了左臂，‘装什么啊，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倒学人家装绅士。’你暗暗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挽住了他的手臂，往外面走去。

“侬今日没穿旗袍。”

“要上台演奏，穿着不方便。”简短的回答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彭小姐想看，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看，不用等我喝醉。”张万霖又戏谑的开口。

‘！居然被他发现了！车里那么黑按理说看不见啊。’你有些慌，却还是强装镇定开口“张先生的确俊朗。”干巴巴的夸赞了一句，你凝神听了听这首曲子的进度，想着霍玉珠跟那个男孩这时候应该也在跳舞，这一曲结束你要赶紧去找她，尽快结束这场尴尬。

这首曲子显得格外漫长，你不断地将张万霖想要从腰际往下滑的手抓住，重新放回原位。你本来就不太会跳舞，加上被他影响，舞步不断地出错，不断地踩到他锃亮的皮鞋上，你有些恼。

“彭小姐，好像对跳舞不太在行啊。”张万霖轻轻凑到你耳边说。

“术业有专攻，舞女们都是会跳的，张先生要跳舞应该找专业的人。”你有些绷不住，不软不硬的回怼了一句。此时，尾音刚好落下，你迅速抽身，“回见，张先生。”

张万霖嗤笑了一声，转头从侍应生手中端了一杯红酒，对着已经坐到舞池外的你遥遥地敬了一杯，你勉强的端起身前的酒杯回敬了一下，却并没有喝。

回味着刚刚跳舞的情形，张万霖回味着你额前落下的碎发，低垂的眼帘，和裙下不甚明显的曲线，青杏似的气息不断钻进他的鼻腔。“很洒意嘛。”他啧啧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叫杨宗璞，在黄埔军校念书的……”霍玉珠叽叽喳喳的说着，圆圆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玫瑰色的雾气，眼睛里充满了憧憬。“舒云姐，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觉得我也很不错。”霍玉珠突然又委屈巴巴的摇了摇你的手。

看来，这小姑娘是喜欢上这位杨先生了，你看着她这般小女儿的情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哪家先生要是不喜欢我们玉珠啊，那可真是瞎了眼。”

霍玉珠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玉珠，你交代的任务我可完成了，这会儿我就得回去了。”你拍拍霍玉珠的手，“时间不早了，我去买点顾奶奶爱吃的苏式点心就回。你也早些回，别玩太晚，别忘了还要准备考试。”叮嘱完你便起了身，在门口与霍玉珠道了别，便往苏州居的方向去了。

薄荷糕、白糖桂花糕、粢毛团、豆沙青团，你挑了几样平日里顾奶奶爱吃的，请伙计帮忙包了起来，便提着糕点往家走去。

夜风有些凉，但也让人清醒。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曲意逢迎，对着不满的人和事依旧强装着笑脸呢？曾经的你比霍玉珠还要娇纵肆意上几分，为什么现在反倒不肯多言一句，人前始终拿出一副妥善周全的样子。从霍玉珠身上，你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所以对她，你便更多上几分疼惜。按照你曾经的幻想，这时候你已经回到了祖父母身边，也拥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庭。

三年前的那场大火是你亲手所纵，亲眼看着火光冲天，吞噬了老宅，也烧掉了从前的自己。罢了，无非是活一世人，命数到了，该放的自然也就放下了。

你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身后跟着的那辆熟悉的汽车。烟头明明灭灭，照亮着男人的脸，他眯着眼看着前面袅娜的背影，像等待狩猎的猫科动物一样，随后，口中吐出白色的烟雾。

“阿林，明天侬叫个人去，探探她的底细。”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随后车窗里丢出一个烟头，车辆发动，消失在了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