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帅！大帅，没事儿吧。”

“没事，哈哈，老子还活着呢嘛。”张万霖气势汹汹的走进了潮州会馆。夏师爷早已等候在了门口。

“真是他干的？”夏师爷不敢置信的问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刚到他的英租界白相，就出了这样的事体，放眼整个上海滩，谁他妈敢动我张万霖！”张万霖暴躁的吼叫穿透整个庭院，“等老子查清楚了绝饶不了他！”

随后，张万霖又与夏师爷低语了几句，便朝着里屋走了。

“大帅，要不找个洋医生来给您看看伤？”夏师爷方才见张万霖脸上有块擦伤，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用，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交代下去的事情尽早办妥。”说完，张万霖便又朝着里屋走去。

灯下，顾奶奶戴着顶针，就着昏黄的灯光帮你轧着绷开了线的旗袍边儿，小狗阿福趴在你用旧衣服做的窝里打着瞌睡。“囡囡，侬这个旗袍的绣法，奶奶不晓得的呀，这样轧住能行伐？”

“哎呦，没事，奶奶，您就按您的心意来吧，您绣的哪里有不好看的东西。”你穿着一件轻薄宽松的白棉布睡裙，随意的散着头发，坐在对面看着顾奶奶轧边儿。今天的事情并不令你十分害怕，无论当时是怎样的紧张，只要回到小院，你就觉得心安。家的意义不就是这样吗？此心安处即故乡。

初来沪上的时候，几经辗转你才找到了这处院落租下，房主顾赵氏是位常年孀居的寡妇，又无其他亲房，只夫家一门远亲在乡下，也不常走动。三年前你上门求租时，老人家一见面就喜欢你，你自小是在祖父母膝下长大的，更生出几分亲近，便住了下来。三年下来，两个非亲非故的人倒处的像是亲祖孙一般。顾奶奶执意不肯收你的房租，你只能包下了二人的日常伙食开支，再变着法儿地买些街上的时新玩意儿来讨老人家的欢心。

“好了，侬看看合不合体。”顾奶奶拿起你的旗袍看了又看，生怕给你轧的不平整。

“看什么呀，奶奶，您呀，是天底下最手巧的人啦。”你抢过旗袍丢到一旁，躺到了顾老太的腿上，“您帮我梳梳头呗，您都好久没帮我梳过头啦。”

“侬这个囡囡，是天下顶难缠的囡囡。”顾奶奶刮了刮你的鼻子，枯瘦的手伸进你绒绒的黑发里，一下一下的梳着，梳着梳着，顾奶奶自顾自地哼起了歌，是她家乡苏州的小调，让你想起小时候，祖母也是这样哄着你睡觉的，很快眼皮就重了起来，你沉沉地睡了过去，顾老太把你的头轻轻的放在一边的枕头上，也躺了下来。

夏日蝉鸣的夜里，只有清亮亮的月光照着小院。

很快便到了毕业晚会，这天，你特地寻了之前你在百货商店买的一件白色的缎面礼服裙，料子极好，刚到小腿处，没有多的缀饰，只胸前一道v字领和腰部掐出的窄窄腰线。你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的照着，这衣服很漂亮，可前胸、后背还有臂膀都是空的，叫人怪难为情的。

“来来来，囡囡试试这个。”顾奶奶突然抖开一件衣服披在了你的肩上。是一件镂空披肩，细细的线勾出了繁复的图案，很配你的裙子。

“披肩！”你惊喜的叫道“奶奶您从哪里买的，这么好看！”

“怎么是买的呢，你忘了奶奶原来是干什么的了？我可是勾了一个多月呢。”顾奶奶嗔怪了地点了点你的额头。

“好啦好啦，谢谢奶奶啦，回头我再好好感谢您。”你这才想起顾奶奶原来是苏州有名的绣娘，但这样好的披肩，一定废了她不少功夫。你忍不住抱着顾奶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你这个囡囡就是嘴甜，好啦，快去吧！别迟到了，路上要小心的呀。”

“好！我今天早早就回来陪您。”你迅速带上了离家前带出来的一套翡翠的首饰，急急忙忙的出了门。

到场后又帮着组织会场，整理东西，终于在晚上六点钟的时候，拉开了晚宴的序幕。宴会厅里早早就按照西洋的式样布置好了，音乐响起，女学生们纷纷挽着自己的父亲或者兄长入场，霍玉珠今晚穿着一身粉色的洋装，头发也精心收拾过，娇憨可爱，活像个洋娃娃，一个多月前霍震霄从法兰西托人带回这件洋装，霍玉珠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嚷嚷着毕业晚会时一定要艳压全场。但是她今日挽着的人却不是霍天洪，而是张万霖。

你看着张万霖，而他也似笑非笑地对你点了点头，突然就觉得头皮有些紧，手腕也有些发麻，于是赶紧穿过人群去调试乐器。今晚你负责演奏手风琴，在教会女校念书的时候，你第一次见修女演奏这件西洋乐器，当即便喜欢得紧。缠磨着严肃的修女教会了你，又托了好几个人高价买到了一台颜色极好的手风琴，灯光下如同血红色的宝石一般，你视之如宝。那年暑期回家的时候便带上了，祖父连连称奇，不明白这木头盒子怎能奏出美妙的音乐，那个假期你试着演奏祖父母爱哼唱的歌曲，让两位老人高兴了一整个假期。可惜这样好的日子，以后再也没有了。

你正愣神，突然有人推了你一下，你转头一看，是盛装的霍玉珠，娇憨的小女儿情态，让人不由得生出怜爱之情。你看着她，更觉得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玉珠今天真漂亮，有没有找到心仪的舞伴啊？”你笑嘻嘻的打趣，看着她一脸娇羞的样子，你想她肯定看见了某个人。

“舒云姐”霍玉珠娇嗔了一句，“我今天呀，看到那个男孩子啦，他陪他妹妹来的。”

十天前你和霍玉珠逛街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男子，个子高高的，人也俊朗，看穿着打扮家境也不错。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是个还不错的男子，但到了霍玉珠嘴里就成了貌若潘安，看杀卫玠之人，每天都会念叨上两三遍。

“那等一会儿你先去请他跳支舞。”

“今天跟我二叔来的，他肯定不让。”霍玉珠懊恼地踢了一下桌脚，疼的只吸气，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两眼放光的抬起头“要不舒云姐，你替我拖住他。”

“……”你无言的摇了摇头。

“求求你，求求你舒云姐，我都好几个月没回过家了，也没带同学回家玩过，我要是这么溜了指定被我二叔发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怕他。你跟他认识，正好拖住他，帮帮我嘛舒云姐。”霍玉珠摇晃着你的手臂，撒娇耍赖的样子让你没法拒绝。便无奈地说“好好好，但是要等我演奏结束。你也不许乱跑，只能在宴会厅里，省的一会儿找不着你。”

“我就知道，舒云姐对我最好啦。”霍玉珠甜蜜的像一颗水果糖，这样粉雕玉砌的女孩子谁会不喜欢呢，你暗暗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