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眨眼就到了夏天，很快，又到了明德女校办毕业晚会的时间，这是女校建校以来的传统，每年夏天都会为毕业生办一场欢送舞会，也标志着女孩们要走出象牙塔，进入到大学深造或者进入社会了。多亏永鑫公司的资助，和霍明珠的入读，明德女校的生源质量越来越好，很快就成了沪上数一数二有名的女校。

“彭先生，这是此次永鑫公司的邀请函，还麻烦你送到三位老板手中。”

“杜主任，这份邀请函您可以直接让玉珠送给霍老板，不必经过我手。”你多少是有些不情愿的，你并不喜欢做这些交际性的工作，更想把时间花在自己的书本上，听说北平的大学新开了一门经济学，你想试着考考，再多学一些知识傍身。

“霍小姐近日情绪不佳，我还是不去叨扰了。彭先生您与霍小姐私交匪浅，还请您与霍小姐商量商量。”

他倒是圆滑，知道最近玉珠因为父亲霍天洪要为自己的姨太太露伶春办双春会的事情烦恼，在家里闹了几场也没制止，不过这霍老板也真是老房子着火，年近花甲了还整这一出。霍玉珠是霍天洪与原配唯一的女儿，刚刚十八岁，去年为了露伶春进门的事情闹着要去留洋，父女两个闹得很不愉快，便托张万霖选了一所能寄宿的女校，自此霍玉珠便一直住在学校。

虽然错差了五岁，她却与你极其谈得来，虽是富家小姐，霍玉珠性子并不娇纵，很重义气，为人也爽利，女校一放假，你便经常带着她回家小住。为此，顾奶奶还经常说你是她的福星，让她一个孤老婆子又多了一个孙女儿。

“你可别去见我那个爹，我瞅着他就来气。我妈在时是怎么对他的难道他忘了吗？我妈还尸骨未寒呢他就迎了那个唱戏的进门，真真是狼心狗肺！”霍玉珠愤愤不平地骂道，手中地玻璃杯重重地顿在桌上，很快一滩水渍便洇在了淡黄的桌布上。

“那我该去找谁呢？我的霍大小姐。这杜主任不与你为难，这可不代表他不会跟我为难。这码子事我是必然得去办的。”你摸了摸耳朵，无奈的说道。

“我三叔去杭城了。要不你去找我二叔吧，他人虽然混账，却不为难女子。你今天晚上去新世界门口堵他，一定能堵到。”霍玉珠拄着下巴，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你。

“玉珠，要不你替我走一趟。你这亲侄女儿，说话也方便不是。”你伸手拽住玉珠的胳膊摇了摇，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觉得不该与他多接触。

“舒云姐，今天晚上我得跟我哥打电话，为了我能上大学，今晚他要考校我的功课，他那个人，罗里吧嗦的，一两句也讲不完，不然我就陪你去了。”得，霍震霄今晚要查玉珠的功课，只能单刀赴会了。

下了晚课后，你便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新世界门口。初夏的上海真是繁华啊，来来往往的黄包车载着形形色色的人，身着西服的先生挽着一袭旗袍的小姐，旗袍下纤细的小腿线条分明，洋女郎站在门口招徕顾客，空气中的嬉笑声混杂着汗味，香水味，欢快的音乐声隐隐从舞厅传来。十里洋场，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多少人在这里一夜暴富，就有多少人在这里顷刻间破产。

你百无聊赖的站了好一会儿，十个手指头都看遍了，来来往往的人也观察了个够。最后终于等到那辆绿色的老爷车停在了新世界门前。

醉醺醺的张万霖左拥右抱的出了门，永鑫弟子立刻搀住了他，他还不忘跟身后跟着的两个洋舞女飞吻告别，两个洋舞女也扭动着身体，不断地回应着他的飞吻。

真荒唐，你摇摇头心想，毕竟任务在身，你还是坚持着朝那边走去。

“张先生”他好像没听到，“张先生？”你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

“谁叫老子？”张万霖终于转过头看见了你，醉眼朦胧，他只看到穿着一袭月白色的旗袍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近。

虽然有些醉意，但毕竟混迹江湖多年，你想他也不至于烂醉到听不懂话的地步。“呦，彭小姐，你也来新世界白相啊，要不咱们再进去共舞一曲？”浓重的杜松子酒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你几乎要被这话气笑了。

“张先生，平日我不常来，今天来是为了来给您和另外两位老板送邀请函。”你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了邀请函，双手递给张万霖。他不知礼数，你却不该与他同流合污。

张万霖伸过手，没去接邀请函，却抓住了你的右手腕。“要是没记错，我那大侄女儿今年就要毕业。既是彭小姐亲自来送邀请函，我们三大亨一定赏光。”

还是别赏光了，你兀自想着，暗地里使了些寸劲想把手腕抽出来，他力气却极大，挣都挣不开。

“既如此，张先生就请先回，我也回家去了。”你尴尬的笑着，又想借此机会让他松手。

“哎，彭小姐是玉珠的老师，自然也是我张万霖的座上宾，怎么好让彭小姐自己走回去呢，阿林，上次是你送的彭小姐吗？”

“是。”黑衣弟子应了一声。

“那，彭小姐，请上车吧。”张万霖拽着你的手还没有松开，便用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见挣脱无望，又不好在公共场合驳他的面子，便低头上了车。这次后座上只坐了你和他两个人，气氛十分尴尬，你又准备故技重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好在他终于松开了你的手腕。

“彭小姐，玉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啊？”

“张先生，玉珠成绩很好，生活也很好。”你平时不大喜欢与异性来往，更别说此情此景给你带来的尴尬。

……之后就是一路沉默。

张万霖看起来似乎睡着了，借着路灯的光，你看到他两颊酡红，合着眼睛靠在椅座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抛开做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还算得上是一个俊朗男子的。

车突然停了。张万霖突然警觉的睁开了眼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光是他，你也感受到了有些诡异的氛围。

前面修车的男子，拉着黄包车路过的车夫，刻意放慢的脚步和有规律响动的车铃声，在这条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显得那么的突兀。

你觉得有些不对，拉了拉张万霖的衣角，示意他同自己一样放低身子。

张万霖悄悄从后腰里摸出了配枪，上了膛，从座位上滑了下来，一只手摁住你的头，静静的等待着，像是一头等待狩猎的猛兽。

拉着黄包车的车夫突然停下脚步，拔枪射击，张万霖开枪还击，司机和前面一辆车上的弟子们也以车厢为依托展开了反击。

枪战过后，车厢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车内灯打开的时候，张万霖重又坐回了座位，有弟子附着他的耳朵耳语了几句

“啊——”，他气的大叫，头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

“张先生，你可没说过坐你的车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他摁的力度太大，你以一种很不体面的方式跪坐在了脚垫上，今日穿着旗袍，活动有些受限，贸然爬起要冒着撕裂旗袍的风险“要不你先拉我一把？” 你只能向张万霖求助，捎带着提醒他一下，车里还有一个人。

张万霖此时才想起车内还有一个你，伸出手给你借了一把力，你终于回到了座位，这时你才看见张万霖脸上被子弹擦伤了一块。

“呀，受伤了。”你看着他脸上的擦伤，正在往外渗血，都快流到嘴角了，表情更可怖了。你来不及解释便掏出手帕捂了上去，等他自己拿手来捂时你便立即松开。刚刚想完这张脸长的还不错，就受伤了。你在心里悄悄吐槽了一句。

他没说话，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彭小姐，今日受惊了。”他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继续开，把彭小姐送到家，我就不信上海滩有人能要了我的命！”他乘的这辆车本来就在后面，所以没什么大问题，依旧能够正常行驶。

到了门口，他脸上的血也止住了，于是取下手帕还你。你心里嫌弃，微微皱了皱眉，“今日谢谢张先生再次相送，手帕你先用着吧，等找了医生包扎后再取，不必还我了。”

这小娘皮，居然嫌弃老子。张万霖看穿了你的心思，却没有点破。“今日连累彭小姐受惊，实在惭愧。”

回去的路上，张万霖回味着柔软的手帕裹着微凉的手指触在脸上的感觉，心里像是被猫尾巴扫了一下，“这女先生，是不一样哈，蛮有搞头的嘛。”

“大帅，您说什么？”

“闭嘴！开车！去会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