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柜中世界漆黑无光，她语气正常，罗伯特没有发现她表情的变化。他想冷笑，却又提不起兴致。怒火将要燃烧，却又悄然消逝。

他太累了。

“就是这样，你猜的都没错。”罗伯特用一种懒怠的哄小朋友的口吻说道，“你真厉害啊，梦。”

她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眼泪汇聚到尖尖的下巴，然后又滴落在她屈起的膝盖。

两个人都是无言。黑暗里，如同死亡般的寂静弥漫着，阴冷入骨。

她勉强收住了情绪，道：“你不愿告诉我过往，揭伤疤，我能理解，我也不想逼迫你。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

“这次事件过了，你还会对马尔福出手吗？”她问。

“……不。”罗伯特说。

“他的父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吗？”她又问。

“……”罗伯特无法回答。

“怎么？”

“我不知道。”他说。

这种颓废的坦白，让她也愣住了，喃喃重复：“你不知道？”

“嗯。”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于是又陷入沉默。

半晌，她问：“你们谈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罗伯特才答：“我让马尔福杀了自己。”

“……他做到了？”话虽如此，她却心知答案。

果然。“没有。”

“你制止了他。”她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好像亲眼看见了这样的事实。

“……”

她又想起了书中世界里，那一分为二的罗伯特灵魂。一半慈悲而忧郁，一半疯癫而虚伪。看似截然不同，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如此的彻骨悲哀。

罗伯特是矛盾的。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你觉得他无罪？”她又问。

“马尔福有罪。”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忍不住叹息。罗伯特啊罗伯特，她心里哀叹。

她忽然一动，放下了屈起的腿，爬了起来。挤了两个人的空间本就不算太大，一下就碰到了冰凉的灵魂体。

“你做什么？”罗伯特惊诧道。

“给你一个拥抱。”她一边向前，一边道。

“不，我不需要！”随着这句略显慌张的话落下，她的手臂已经打开，拥抱住了空荡荡的空气。

可是这寒凉的触感让她知道她并没有抱了个空。

她抬头，渐渐适应漆黑的眼睛，勉强看清一些端倪。修长白皙的脖颈在她面前拉长，侧向一旁，好像在躲避着她。

她微微笑了笑，回答：“可是我想。”

“你怎么一点都不矜持？”罗伯特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她又笑，笑弯了眼，一点泪光闪动在黑暗里。罗伯特依旧看不到，他正努力偏过头，手舞足蹈地想把女孩推开，可惜灵魂穿体而过。

他想干脆穿过她离开得了，却又被束缚在她小小的怀抱里，总感觉一动就是在占小姑娘便宜。

如此，他气得几乎要脸红起来。

她闷着头，手臂在空中摸索了两下，凉飕飕的触感随处可及。

“你又想复仇，又不愿伤人性命。”她闷声说道，毫不留情地剖析着他的心理，“你觉得马尔福有罪，可又觉得他罪不该死。”

“五十年的苦楚，让你疯狂阴郁，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腔怒火又无处可泄。”

“罗伯特，你的灵魂困在书中世界五十年，可是你的心又将被过往困住多久呢？”

如同晴天霹雳般，她的话重重锤在罗伯特的心头。他不禁低头，在黑暗里看她的方向。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他喃喃着，有如梦呓。

“走出来吧。如果你没有方向，那就跟着我，我带着你走。”她许下诺言。

“……”

她猛然起身，一推柜门，灯光大亮，照耀着她亮晶晶的黑色眼眸。

那简直像布满繁星的夜空。

女孩笑着伸出一只手，用正常声调说道：“跟我走吧。”

她带着背后璀璨的光色，说要带他走出囚笼。

相望半晌，罗伯特不由自主地搭上了那只小小的手。没有什么感觉，空虚的，象征性地搭住了。

他甚至开口道：“我比你大七十岁，即便是生前，也比你要大七岁。”

罗伯特死于二十那年。风华正茂，姿色动人。

一切人都愿意对他微笑。

一切人也都在暗处讥讽。

他们渴望他，又不屑于他。手上要拉他堕地狱，嘴上却说带他去天堂。

天堂即地狱，地狱即天堂。

“哪又如何？先生，只要我理解你，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又有何妨？”她笑道，眼里泠泠泪光终于被他发现。

罗伯特哑然地望着她。

一步迈出柜子。

女孩虚空地牵引着他，默默无语。

踏出去的未来是什么，罗伯特不知道。

可是仅仅为了此时的动心，他选择了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