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这就对了，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吓唬你的。坐下来，让我们好好谈一谈吧，kiddo。”
在衫斯放缓了语气，听上去轻松沉稳的温和安抚下，我妥协了。
毕竟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地方，我实在是没有必要和某个怪物闹翻，以免引起些更为复杂难以处理连锁反应。相比于那些不太聪明的小怪物，衫斯明显属于能够好好沟通的类型，又是帕派瑞斯的哥哥，好好说话应该是可以进行协商的。有着一张苍白和蔼的娃娃脸的矮个子骷髅冲我挑了挑眉骨、眨了眨黑漆漆的眼窝，里面类似人类眼瞳的光点也灵动的转了转，脸上挂着的露齿笑看上去促狭而慵懒。我低低的叹了口气，在他的招呼下顺从的慢慢走回了他身边，把小挎包放下拿着书重新坐下。
我低着头把书放在一边，坐在他身边双手下意识的收紧捏皱了裤腿，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尽管我已经鼓起勇气做出了要和他进行交涉的决定，但我贫乏的语言能力使我落得个有心无力窘迫处境，于是我不得不做出了更加冒险的一个选择。我抬眸看向旁边这个相当有耐心的等着我先开口说话的怪物，他正礼貌专心的注视着我。我调整了一下姿势，侧坐面对着他，目光小心翼翼的顺着他的短袖T恤衫往下移，最后略显紧张害怕的落在他那由森森白骨构成的、搭在黑底白条休闲宽松的七分裤上轮廓分明的左手上：“……please give me a hand。”【请把手给我/请帮我一个忙。】
“又来？”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里带上了感到意外的笑意，但很快就对我的请求做出了回应。他像之前那样再次把自己的左手伸给了我，唯一不一样的是他这次没戴着手套了，没有肌理包裹直接暴露在外的嶙峋修长的苍白手骨看的得我心惊肉跳、如临大敌，“好的，像这样行么？”
我盯着他举给我的左手呼吸停滞了一瞬，接着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搭了上去，并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无比迅速的和他做出了十指相扣的动作，然后调动魔力建立起了暂时性的对话链接。不过随即手上传递过来的那种冰冷坚硬、光滑凹涩的骨骼触感还是让我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倒不是觉得有多恶心不适，我只是单纯的应激恐慌罢了。好笑的是这种条件反射反而让我猛的收紧了自己右手，把他的左手死死扣住握了个结结实实，搞得他看上去也一头雾水的被吓了一跳。
“你好，衫斯。”为了避免尴尬我错开目光不再去看他，直接从意识层面上和他进行了对话。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不太礼貌，但我要是一直看着他那张骷髅脸我可能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原本我可以选择完全激活跨种族交流的语言模块而用不着采取如此原始的沟通方式的，但通过这种链接我可以知道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免得上当受骗，“你现在能听懂我说话吗？”
“…呃？！喔哦，嘿，这是…、这真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一个便于沟通的小法术罢了。”
我也觉得自己一下子把他的手握得太紧了，捏着一把骨头实在是硌得慌，便赶紧放松了力道。因为使用魔法，我的掌心微微散发着淡淡的一层银色光晕，衫斯看上去对这颇感兴趣，注意力停留在上面好一会儿。万事开头难，真的开始沟通后我倒没那么害怕了，便又偏头看向他：“……我不擅长和他们说话，也不喜欢。”
“他们？”
“我只是要回家，我想要回到哥哥的身边。”或许是知道这样的姿势需要维持一段时间，我感觉到衫斯自然的收拢了自己的指骨，回握扣住了我的手背把我的手往他那边带了带，主动支撑住了我整条手臂大部分的重量。我有点受宠若惊的睁开眼睛愣了愣，情绪终于放松下来，“所以我确实有些问题想要问你……我想知道你们地底是不是存有维持魔力供给的能量核心？如果有，你知道它具体在哪里和它的基本构造是怎样的吗？”
“……为什么你会想知道这个？实际上，如果你想回家只需要抵达首都再穿过结界就行了，并不需要去弄清楚这些对人类来说过于复杂的问题。”
他果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也不打算回答他的提问。
“我知道你们在收集人类的灵魂。”我闭合手指无意识的用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指关节，习惯了之后他手骨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了以前使用的玉质的棋子，这让我很好的进入了状态，思维清晰，“你们是想利用人类灵魂的力量去打开结界，对么？”
“嗯…是这样没错。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让怪物们重获自由，我们需要集齐七个人类灵魂的力量，现在国王已经收集到六个了。”
七个？！
突破这个结界需要整整七个？！
发现自己猜对了真相但没想到需要这么多的牺牲品我愕然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几乎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衫斯注意到了我的失态，他用食指轻轻的点了点我的手背把我从茫然无措的惊讶之中拉回来，脸上习惯性的笑容透着安抚性的意味：“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感到害怕了吗？别担心，只要你能一直保持住自己的决心，你不一定会变成最后一个的。我有预感，你能够走出这里。”
害怕？
不，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我或许确实是个资质平庸的胆小鬼，但我并不是懦夫，也并非蠢到无药可救的无知者。
“……衫斯。”面对他看似好心的宽慰，我生疏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直直的对上了他的目光，心情沉重严肃的问了他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怪物的生命和自由，你觉得哪一个更为重要？”
“为什么你要这么问？这个问题感觉上可不太妙啊，简直就像是在两个答案之间二选一、但实际上没一个是对的恶作剧一样。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我给出一个回答，那么我觉得这两者同样重要。当然，不同的怪物会有不同的选择，这仅仅代表我个人对此的看法。”
“你们要是从这出去，地面上的人类会杀了你们的。你们也杀害了人类。”我没有因为他故作调侃的语气而动摇半分，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结论。这些怪物果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无辜纯良，他们之中绝对有人杀害了人类的孩童。杀了一次或许不能证明什么，有可能是误杀，但连续杀了六次就有点问题了，“就算不杀死你们……你也不会喜欢以那种方式存活下去。上面的世界是没有魔法的世界，像你们这样的魔法生物——不应该出现。”
“呃，也许你说的……kiddo？”
“我不会穿过结界回到上面去的，我需要用足够的魔力启用大型的时空传送，彻底离开这里。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能理解他们想要从这里出去的想法，但无法理解疑似杀害六个人类孩童的做法。我并不是普通人类，所以已经习惯了战斗和疼痛，但我不认为前六个和我一样。这里的怪物的攻击大多数都没办法一招致命，那么可想而知前六个的下场——重伤致死。换句话说，他们没有在人类失去反抗力的时候停下，而是选择了虐杀。
我不认为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我不相信六个孩子全都是毫不犹豫一开始就对怪物痛下杀手的残忍性格，如果一定要求拿我出什么证据来，那么——
捡到孩子们的托丽尔，一直都好好活着。
“因此我需要利用你们的魔力核心。这不会太久的，功率足够的话十分钟就行了，也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我低下头去无意识的死死攥紧自己的右手，平铺直叙的向衫斯说着自己的要求，不再奢望他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他不就想是套我话吗？那给他就行了，“相应的，我会留下足够的报酬。除了灵魂和身体不能给你们以外，其他什么都行。我会很多魔法……神代的魔法也会。虽然我现在自己用不出来，但可以把相关的防御性、发展性的知识留给你们。”
“那样的话，就算你们不走出结界也能过得很好，所以别再尝试出去了。相反，我建议你们最好加固一下结界，免得有其他的人类再掉进来，否则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就算非要出去……”
我睁开眼睛，第一次充满警告性的看向这个矮个子的骷髅。
——“至少把这些看完，准备好了再出去吧。别再去伤害人类，也别让他们伤害你们。”
“……”
“捏嘿嘿嘿嘿嘿！！人类！伟大的帕派瑞斯结束了工作终于回来了！！你还在这儿吗？！是不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我约会了？！！……”
消失了一上午的帕派瑞斯终于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高亢年轻而富有激情的声调冲破了我和衫斯氛围压抑的对峙，也让我重新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随便迁怒他人也是不对的。他兴高采烈的一推门冲进来就看到了我和衫斯面对面的坐在沙发上保持着的诡异姿势，而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的愣在了我们俩面前：“呃呃呃？！你们俩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噢。呃，那个，我…、我们这是在——”
“Just a game。”【只是个游戏而已。】
我抢在衫斯之前开口这么简单的解释道，果断的把自己的右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转头对帕派瑞斯笑了笑。系着红色披风的高个儿的骷髅闻言立刻积极的凑了过来，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好奇：“游戏？什么游戏？！我也想玩游戏！”
“I would love to play with you，Papyrus。”【我很乐意和你玩，帕派瑞斯。】得到了意料之中过于热情的回应，我勉勉强强的用不娴熟的英文想要把这件事给岔开。帕派瑞斯没必要知道太多的事情，他只要保持现状就很好了，“But it's almost noon now，can I cook with you？”【但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我能和你一起做饭吗？】
“当然可以，来吧！毕竟按时吃饭对你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不是么？人类！！捏嘿嘿嘿！！！”他点了点头答应了我的请求，然后弯下腰直接把我从沙发上抱了起来。没想到他会这样做的我有些惊恐害怕的手忙脚乱的赶紧伸手挽住了他的颈骨，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确实是有点太高了，“嘿！不得不说你的体重实在是太轻了，你应该再多吃点儿的！我们一起来做多点吧！”
“I will。”【我会的。】
听到他这样抱怨的我低低的回应到，在帕派瑞斯抱着我前往厨房的时候转头看向了后面还坐在沙发上的衫斯，对他做了个英文‘抱歉’的口型，便不再去看他。我和帕派瑞斯一起做了一顿相当丰富的午餐，在餐桌上他努力的想要让我多吃点。我发誓这是我到这个世界来后吃得最撑的一天，也是最开心的一次了。衫斯在吃过午饭之后就出门了，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我怀疑他就是去给上级通风报信了，但我并不担心。无可厚非，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而我既然已经主动把讯息放出去了，就不会怕更多的怪物知道。
午饭后帕派瑞斯在自己的房间单独和我进行了约会，我才发现他虽然一直都在尝试着保护我，却是货真价实的把我当成了一个有独立人格和自我判断的完善的人来认真对待的，而并非把我视作一个不懂事的孩童，这场约会也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的小玩笑。在约会的过程中，他会去在乎关注我的想法和感受，会对我的提问做出真诚的回应。虽然最后他给我发了一张好人卡——但实话实说，他要是真的对我有想法打算和我谈恋爱那才有问题啊，毕竟我这具身体才八岁左右。
我真的很喜欢他，和他待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愉快，愉快得都快要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我甚至鼓起勇气再吃了一次他做的意大利面，可惜还是只吃下去了一口。我开始庆幸我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而是选择了向衫斯探听消息。在约会结束后我向他辞行，并告诉他如果衫斯回来了，请代我向他告别。然而在我离开之前，刚刚还说得好好的帕派瑞斯却突然叫住了我，表情看上去有点迟疑纠结：“对了，呃，其实还有一件事儿我很在意。”
我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他，用眼神鼓励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帕派瑞斯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我，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只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语无伦次：“那就是关于你灵魂。你之前说过等战斗结束后会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的，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没关系，我理解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我也确实没能够……只是，你能向我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晕倒了吗？人类？”
他压低皱起了眉骨神色看看上去有点沮丧，我思考了一会儿迈步走向他，重新站在了他面前：“What do you want to know？ ”【你想知道些什么？帕派瑞斯。】
“好吧，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灵魂看上去为什么会是那幅模样子的，这、…这不太正常。它很漂亮，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闪闪发光的东西……但同时感觉上也很脆弱。人类拥有的灵魂原本来说应该比怪物的灵魂要强大许多倍才对，可当我看到你的灵魂的时候……”
——“我总有种它下一秒就会碎掉的错觉，我甚至都不敢对你过多的使用重力操控。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它太轻了，轻得像是中空的一样。”
帕派瑞斯对我这么描述道，还连带着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我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帕派瑞斯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回避，但他还是紧握着自己的双手，最后坚持着试探的对我建议：“我想，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甚至还约了会，也许我能知道点儿关于你的事情？这样我可以更了解你一些，就像你也在逐渐了解我一样。”
“Can you call out my soul？”【你能把我的灵魂叫出来吗？】
“呜呃，现在吗？在这里？你确定？”
我点了点头。
“好吧，让我试试。如果这真的有利于我们交流的话。”
虽然有些犹豫，但在我的坚持下帕派瑞斯还是按照我的想法像之前对战一样把我的唤出来了。我看了看胸前浮现的属于自己的灵魂，在帕派瑞斯的注视上前几步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腕关节，接着主动用魔力操控着灵魂，把它送到他的手上，慢慢引导着他用双手轻轻捧住了这颗心形的灵魂。
“You are right。”【你说得对。】帕派瑞斯的手上戴着手套，这让我没这么害怕。他此时此刻面露惊讶的噤声屏息，小心翼翼的捧住了我的灵魂，其散发出的淡淡光辉似乎将他整个房间都笼罩了进来，变得更为静谧温馨，“But that's just what it looks like。”【但那只是看上去而已。】
“In fact it is very strong。”【实际上它很坚固。】
“It's like…a diamond。”【就像是……钻石。】
“……没错，我想我确实感觉到了。”
“嘿，你是对的！人类！我能感觉到你的灵魂散发出来的那种奇妙的感觉——我是说，某种神秘而纯粹的能量！这太酷了！它非常温暖，也很强大。它…、它实在是太漂亮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类灵魂。不过——我就这么直接触碰你的灵魂真的没关系吗？”
“It's ok。”【没关系。】虽然他触碰我的灵魂我确实是有感觉的，但他的动作很轻柔温和，所以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用双手捧着我的灵魂都帕派瑞斯看上去实在是太激动了，让我也忍不住朝他笑了笑，“My soul is born like this。”【我的灵魂天生如此。】
“So please don't worry。”【所以请别担心。】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帕派瑞斯就让我的灵魂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接着弯下腰突如其来的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大的拥抱。我瞪大了眼睛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僵在原地错愕的惊呼出声：“？！Papyrus？”【帕派瑞斯？！】
“你真的是个很棒的人类，还拥有着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我知道你和其他人类不太一样……你的魔法、你的灵魂还有你的决心，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低低的叹了口气在我耳旁这么怅然若失的说着，紧紧的抱着我用自己的颧骨用力的亲昵的蹭了蹭我的脸颊。我第一次被一个活生生的骷髅抱着蹭来蹭去，不可避免的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试探着回抱住了他还拍了拍他的背，“我很抱歉让我的兄弟知道你会使用魔法了，但他不会伤害你的。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是正他帮助了你，所以请相信我们好吗？”
“……Thank you both。”【谢谢你们俩。】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我怀疑他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我和衫斯之间的不对劲儿，所以特地来向我道歉了。对于这件事我还是很感谢他们的，于是从善如流的对他道了谢。帕派瑞斯却误认为我选择相信了衫斯，而惊喜的放开了我恢复了以往的神采：“真的吗人类！我真的很高兴你选择能信任我们……好了，你还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你知道伟大的帕派瑞斯作为你的朋友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Yes，I have。”【是的，我有。】对上他那双黑漆漆的、感觉上却满含期待鼓励的眼窝，我微微沉默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位善良单纯的怪物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判断，“Please send me to the Royal Guard，Papyrus。”【请把我送到皇家守卫去吧，帕派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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