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帕派瑞斯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是和他一起起的床，他以为是他动作太大把我吵醒了，还问我要不要多睡儿，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表示不用。事实上我倒是很习惯这种早起早睡的作息，只不过由于这是在地底不习惯还有点没调整过来而已。因为昨天洗了澡，帕派瑞斯顺便把我的衣服也拿去洗掉了，所以我昨晚穿的是他给我的一套睡衣……稍微有点大。他最开始说如果我不习惯的话就把床让给我自己去沙发上睡的，但我扭着他让他和我一起睡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不就是和一会说话且有自我意识的骨头架子一起睡觉吗？
好吧，实际上我还是有点害怕。但帕派瑞斯是个好怪物，我会为此努力克服一下心理障碍的。他甚至还给我讲了睡前故事，这让我觉得更加的不好意思了。我早上起来后，帕派瑞斯还兴致勃勃的帮脱下了睡衣换好了衣服的我梳好了头，看来他确实对照顾身为人类的我很感兴趣。我和他一起做了早餐，他吃完以后就走了，告诉我他大概中午时候就会回来，我可以先在他家继续休息一段时间，也可以自己出去到处溜溜转转。他走之前还洒了洒糖粉投喂了一直摆在桌子上的一块石头，他告诉我这是衫斯的宠物石头，但他老是忘记照顾它，所以基本上是他在做这件事儿。
……宠物石头。
和帕派瑞斯说了再见目送他出门以后，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扒在桌边，看了那块表面上沾满了细细的花花绿绿的糖粉的石头很久。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块摆在桌子上的石头是什么独特的地底风格的装饰品，毕竟在我们那也有人摆点什么奇石新玉的在桌上。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也算个宠物，我仔仔细细的魔力里里外外的检查了它一圈，努力嗅了嗅，还紧张的用手试探着轻轻戳了戳它，除了粘了一手指的糖粉以外，并没有发现这块石头有什么独特之处。
它就是块货真价实的石头。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又思考了很久，怀疑把石头当宠物养的衫斯和帕派瑞斯是不是上当受骗了，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儿。我不打算出去在雪镇上乱走转圈圈了，毕竟那可能会导致很多小怪物追着我看我的灵魂。我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在把地上看到一只附着一连串便签、看上去争议颇多的脏袜子拿去洗了之后，我拿了本摆在茶几上的书坐在沙发上看。根据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大概在九点多的时候，一直没动静的衫斯从楼上走下来了。我对此感到有点意外，我以为他早就已经用魔法瞬移离开屋子了，毕竟他的房间就隐隐约约一直散发着一股子空间魔法的气味。
“嘿，早上好，kiddo。”
估计是因为在家里呆着更加随意了吧，这位一直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矮个子骷髅今天居然没这么打扮，穿了件短袖白T恤就跑出来了。光秃秃、白森森的骨头架子明晃晃的露在外面那叫个清楚啊，让我有种在看恐怖片的错觉，目光触及到他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的屏息凝神，捧在手里放在大腿上的厚厚书本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他倒是一副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惺忪的慵懒样子对我问了好，就自己去倒了热杯水，坐到了我旁边背靠着沙发拿着个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我不动声色的端着书往旁边挪了挪，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把下意识害怕无措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继续低头看书。
实话实说，我真的不太喜欢骷髅，也不喜欢苍白的东西。这会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来……比如说某些场景、特定场所的色调、人员着装，以及死亡。
“昨天晚上和帕派瑞斯睡得还好吗？”我听见他这么问道，不得不有点僵硬的抬起头来看向他，用自己发音极差的英文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I slept very well。Thank you。”【我睡得很好。谢谢。】说完这句话后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在他的注视下放下书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到厨房里，踮起脚把炉灶上温着的早餐给他端出来了。衫斯顿时惊讶的把自己那双黑漆漆的眼窝睁得更大了，吓得赶紧过来接过了我用双手捧着的、装得满满当当并且上面还勉强放着餐具摇摇欲坠的盘子。
“Your breakfast。”【你的早餐】
我简单的对他这么字正腔圆的解释到，转身继续跑回了厨房收拾了一下。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餐桌旁吃了几口了，看到我走出来后对我弯了弯眼眶，闭上一只眼窝耸了耸肩冲我道了谢：“你其实不用特地给我准备早饭的，不过味道实属一流……谢谢啦。”
“This is for you。”【这是给你的。】面对于他的夸奖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表示算不上什么大事，顺便走过去把一瓶番茄酱递给了他，“Papyrus says you like it。”【帕派瑞斯说你喜欢这个。】等他伸手接过去后我稍稍的松了口气，自己走回了沙发那边继续看书。周围重新安静下来，整个客厅里只听到见我慢慢翻动书页的声音，和他使用刀叉用餐发出的轻微声响。看不见他人我倒是逐渐放松了下来，觉得连书上的单词读上去都顺眼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些费力。
直到过了一会儿后正在吃饭的衫斯好像猛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开口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是在看什么？kiddo？”衫斯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迟疑，我愣了愣后把放在大腿上那一本厚得离谱我需要用双手才拿得稳的书立起来，转了个身将书壳亮给他看。他一看这本书的书壳，手里吃到一半的涂满了番茄酱的吐司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表情格外的微妙的指了指这本书，“我没看错吧？你是在看一本关于量子物理学的书吗？你看得懂那个？！”
“It's actually a joke book inside。”【实际上这里面是一本笑话书。】
我倒是不知道这本大书是关于量子物理学，因为它里面全是些复杂的专有名词、描述奇怪的长难句等，上面还有人勾勾画画的记了笔记，我压根就看不懂。我只是在看它里面的夹着的其中一本笑话书——之所以说其中一本，是因为这本又厚又大的书里面似乎用了什么空间法术，一翻开就会发现其中层层叠叠、一个套一个的夹许多本不一样的书，其中很多都是笑话书，我就挑比较简单的笑话在看。虽然其奇葩的结构导致我用上了很多个手指，才能保证在翻页的同时夹住其他书本不让它们通通滑下来。
“I am trying to learn。”【我在尝试学习。】我重新把书放倒下来，这么老老实实的说道，想了想磕磕绊绊的补充上了一句，“In order to understand the jokes you said.”【为了能听懂你说的笑话。】
“噢…哦，呃，我差点都忘这里面还夹着其他书了。你是怎么…、你就这样让它中间夹着好几本书一起翻着看？！你不会觉得费力或者不方便吗？！”
听到我这么说的衫斯饭也不吃了，坐立不安的起身走了过来低着头研究了一下我到底是在怎么看书的。在发现我为了看书左右开弓、基本上把十个手指全部插进了书页，依次轮换的用上翻页后，他那张看起来略显孩子气的、一直挂着大大的露齿笑的骷髅娃娃脸上流露出明显震惊的复杂神色，来来回回的看看我又低头看看书。我倒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没什么不对，但看到他这个反应又觉得有点害怕，开始担心起自己乱动别人的书籍是不是不太好——但这本书又是放在客厅公共区域而非私人房间的——便只能唯唯诺诺的对他说道：
“Maybe this is a bookmark made by someone？”【或许这是有人做的书签？】
毕竟这上面确实有人做了笔记，也许是这些页数比较重要，他就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进行记录了。但说道这里我又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间屋子里面疑似喜欢用空间法术、还爱讲冷笑话的怪物好像只有我面前这一个。意识到这点我顿时更加尴尬无措了，像是被原主逮住的小偷一样在他面前冷不丁的啪的一声欲盖弥彰的把书合了起来，低下头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肯定已经涨得通红。衫斯大概也发现了我的窘迫，主动打破沉默岔开了这个话题：
“不，其实那只是……好吧，我的错。你说你是在学习——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在从书上学习更多的、…语言？”
衫斯的声音莫名其妙的变得有点飘忽起来，我赶紧看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故意要乱动他的书的。结果衫斯的神情看上去更无奈了，黑漆漆的眼眶里的光点移了移：“呃，暂时先别继续看那些糟糕的冷笑话了，kiddo。这除了把你弄得更迷惑以外，它们目前对你的日常交流恐怕没什么太大的帮助。我是说，你不能老用双关语笑话去跟人打招呼吧？或许我应该给你找本更适合的书看……你等我一下。”
他上楼去了。
我坐在沙发上用手指卷着衣角玩，过了一会儿衫斯拿着一本薄薄的书下来找我了。他还真就给我这个文盲找来了一本实用于语言学习的儿童读物，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翻出来的。我默默的接过他递过来的书，顺便把大腿上的厚书还给了他，向他道了声谢：“Thank you。”【谢谢你。】
“喔，不用谢。这下好多了，我可不想误人子弟。要是等帕派瑞斯回来发现你学得满口都是冷笑话，他一定会气得不行要找我算账的。虽然我是很高兴你愿意把冷笑话发扬光大啦，但最好还是等你把最基础的语言知识学好以后再说吧。”
衫斯接过我还给他的书，把它放回了它原本的位置，接着回到餐桌继续把剩下的早餐吃完。我翻了翻这本词汇简单还带有插图的图书，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怕他了，于是等他吃完饭收拾了餐具从厨房回来之后，鼓起勇气向他搭了话：“Are you not going to work today?”【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至少今天上午不用了。”
穿着短袖的矮个子骷髅转过头来随口答到，又在我身边坐下了。那双由苍白光滑、线条流畅的骨骼构成的手臂自然搭在腿上，我这才发现他的整体骨架偏大，所以看上去还不算太可怕。他习惯性的合上了一只眼窝，继续和我开着玩笑：“我的工作就是在雪镇周围放哨以防有人类闯入，及时抓捕人类并防止人类伤害怪物、破坏城镇等等。而你现在不就已经‘闯入’我家了吗？我想我得看好你才行，以防你不知不觉之间误入歧途，就像刚刚那样。”
“I said the same to Papyrus。”【我也是这么对帕派瑞斯说的。】我暂时把书合上放在双腿上，低着头摸着凹凸不平具有立体性的书壳斟酌着说道，“But he went to guard on time。”【但他还是按时去站岗了。】
“意料之中。很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风格，不是么？”
“I think he is for me。”【我想他是为我。】闻言我抬头看了一眼言语间带着轻松的笑意还挑了挑眉骨的衫斯，心不在焉紧张怯懦的喃喃自语，“He didn't want someone to notice……”【他不想让其他人察觉到……】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他问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Am I giving you trouble，right？”【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对吗？】
“这不是你的问题。再说了，他也喜欢这么做。他认为这是他应尽的职责，而你则是他的朋友。”
“嘿，kiddo。”对于衫斯温和低沉的呼唤我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不过没有去看他，“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贴心？你似乎很擅长照顾别人，一直在考虑别人的感受，就算对于怪物也一样。即便你看上去有点——害怕我们？”
“……I'm sorry if it makes you uncomfortable。”【如果这让你感到不舒服了，我很抱歉。】
“呃…呃？！什么？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在夸奖你……我的天。在你这样的年纪——别误会，我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这真的是种难得可贵的优秀品质。”
“……”
我静静的听他说话，因为他的夸奖和安慰而有些茫然的错开目光稍稍沉默了一下，才慢吞吞的说出了一句话：“Maybe not。”【也许并不是。】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Sometimes，ability is more important than quality。”【有时候，能力比品质更重要。】
我平静的说道，因为受制于语言能力的问题，表达极其有限。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当一个人的能力足够时，就会变得高尚许多。
在同等的情况下，即便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也会因为游刃有余而变得更加的宽容，用不着使用卑劣的方法取胜。反而言之，当一个人因能力不足而陷入困境、却有着无论如何都必须达成的目标的时候，即便他原本是善良的，也可能不得不由于自己的弱小去选择伤害一些人。
“Anyone who has ideas can only do what he can。”【再有想法的人，也只能做力所能及之事。】
受制于现实，不得不妥协。我就算现在再为他们多做点什么，也无法弥补我即将做出的与背叛无异的事情。我并不打算为自己做出什么开脱，只是觉得有点难受。我并不喜欢这样，可是——
“……I can only do this now。”【我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嗯…你说的话总是很有趣。”耐心的等我说完的衫斯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懂没有，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其实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你对每件事都拼尽全力，充满了决心。待人真诚、友善，我想这也是帕派瑞斯会这么喜欢你的原因。除此以外你还想做些什么呢？我是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反射性的猛然抬起了头来，一下子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时刻保持冷静和警惕，绝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露出什么破绽来。但毫无疑问这对我是个相当有诱惑力的提案，因为如果我选择去询问衫斯关于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而他又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就不用去找帕派瑞斯了。他知道的感觉上肯定比他弟弟要多，但我总觉得他……
要说吗？
——真的，要对他说吗？
“想说却说不出口？那先听我说件关于你的事情吧，这也许会让事情变得简单一点。”看出我欲言又止的纠结的衫斯脸上慵懒的笑容收敛了一点，冲我摊了摊手。我以为他接下来大概又是想说点什么冷笑话活跃下气氛，也就没去管他，谁知道下一秒他真的给我甩了个重磅鱼雷出来，“你会使用魔法对吗？”
这下好了，此话一出我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瞳孔一缩跟个点着火的冲天炮一样嗖的一下从沙发上蹿了起来，放在腿上的书本跟着滑落在地上砸出啪嗒的一声脆响。我一把抓起沙发上的小挎包套在身上捡起地上的书就瞬间后撤向后拉开距离，我的呼吸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变得急促混乱起来。我目测了一下自己如果要冲出门的大致距离，并即刻在大脑里规划出了所有可行的路线，但要是这么做我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越过坐在沙发上的衫斯才行，于是我立马转头开始计算上楼从帕派瑞斯房间的窗户逃出去的概率。但在我将此付诸于行动之前，衫斯站起来打断了我。
“喔！喔喔！冷静点儿——冷静点儿伙计！我并没有恶意，你尽可以只说你想说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需要点‘共同语言’作为突破口来打破僵局而已，你觉得呢？”
“……How did you know……？”【你是怎么知道的？】
死死的盯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的从沙发上站起来逐渐接近的衫斯，我浑身紧绷的慢慢往退台阶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后退，生怕他对自己突然发起攻击。我已经暗暗的催动自己的魔力在身体里缓缓的流动，即便无法抵抗怪物把我灵魂强制召唤出来的手段，也能确保随时可以使出魔法进行防御来拖延一点时间。衫斯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着我的反应，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心平气和的试着和我解释了这件事：
“……这件事不是由帕派瑞斯告诉我的。只是你被他带回来时体温在急速下降，某些怪物在不适应的极端情况下也会表现出这种失温状况，这通常不是什么好预兆。他快被你吓死了，找到我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在发颤。”
“你当时的情况危及，我们别无办法。我原本只是想尽可能的维持住你的体温，但我注意到你身体里有微弱的魔力流动的痕迹，所以尝试着给你注入了一定的魔力，结果没过多久你的体温就恢复了正常。听上去很悬乎是吧？你的体温仿佛是由魔力在进行维持一般，魔力不足时体温就会下降，就像进入了‘省电模式’。”
“这就是为什么你醒过来后帕派瑞斯他这么担心你的原因，他知道你能从食物中摄取魔力，所以给你买了一大堆食材回来……好的，放轻松些，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kiddo。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对人类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也许你是他们其中十分特殊的一员？就像是——魔法师？”
把他所说的情报与实际前前后后相互串联起来，一一对应的迅速思考分析了一遍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便逐渐重新恢复了冷静。可由于我从不说谎，所以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最后提出的问题。我只好避重就轻的把身体里已经调动起来的魔力用了一点，迟疑的举起右手在掌心点燃了一簇毫无威慑力的火焰亮给他看。由纯粹魔力构成的银灰色的小小火焰轻盈的跃动着，一下子吸引住了衫斯的注意力。不过我并没有维持这个小法术很久，在他的神情变得了然之后就立刻收手，不再做出更多的动作，以免他误会我要和他动手。
“……哇哦，很好。你直接用事实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小的、不擅长语言的人类魔法师，这真酷。在我印象里可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听说大部分人类魔法师施展魔法的时候都需要咏唱咒语才行，而不是像喝水一样轻松。那一般是我们才能做到的事情。”
“你现在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了吗？kid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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