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思，这里！”
刚出站便看见石泰禾在不远处挥手，康雅思一时有些尴尬，想起刚才还没下车时，贺峰本来提出要送她回去，却被自己以要先回一趟康家婉拒，却没想到姆妈会让阿禾来接。
她下意识看了看身后，不见贺峰的踪影，这才舒了一口气，而此时石泰禾已经来到跟前，主动提起她的皮箱。康雅思边走边问他：“今日铺里有空吗，姆妈怎么把你支使来了？”
“是我知道你要回来，跟师父告假过来接你的，你一个人拿行李不方便。”
康雅思只好无奈笑了笑，“要不是二姐去了广州，说不定你们两个还会结伴过来接我呢，她呢是家里最喜欢接人送人的，你呢任劳任怨的老好人一个。”
石泰禾抿了抿嘴，尽管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却没有反驳她的说法，他刚想问她在苏州的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却被一行人挡住了去路。
“杨太太，这么巧？”
康雅思听见这声音心中一咯噔，忍不住暗骂，他这是要来哪一出？但当着石泰禾的面也只能勉强扯起笑容来回应：“贺先生，这么巧啊。”
来人正是言笑晏晏的贺峰，他又把目光移向石泰禾，面露不解，“这位是？”
她看了眼一脸迷茫的阿禾，又看着笑意不达眼底却仍耐心等待的贺峰，只好硬着头皮介绍：“这是我父亲的徒弟，石泰禾。”
贺峰笑容不变，“两位要去哪里，我可以顺路送两位一程。”
康雅思的笑快要挂不住了，“不用了，谢谢贺先生的好意，我们——”她正愁找不到借口，此时又有另一把声音响起：“哥，你都接到雅思姐怎么还不过来！”
她循着声音望去，便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五官有些熟悉，但是称呼很快便让她想起这是石泰禾的弟弟石泰川，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寒暄，连忙扯了一把阿禾的手臂，又匆匆向贺峰说了声“再见”，便跟着两兄弟往外走去。
身后的贺峰见她上了一辆轿车，便收回目光，脸色淡淡地走向自家车子。
车上的康雅思心中气未消，幸好今日来的是阿禾，要是姆妈在场，贺峰来这么一出，那她前些日子竭力遮掩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好端端的这是发什么疯呢，平日里瞧着明明是再稳妥不过的人！她不发一言，脸色又不大好看，石家兄弟便不太敢说话。
还是石泰禾先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阿思，刚才那位是天堃公司的贺峰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看起来还挺热心。”
康雅思没甚好气，只说是杨志球生意场上的客户，石泰禾便以为她是为了杨志球生气，于是便劝：“他们这些有钱人惯会拜高踩低，阿思你拒绝他也好。”
正在开车的石泰川又一次为自己哥哥的笨拙感到无奈，连忙岔开了话题：“雅思姐，这么多年没见，你变得更漂亮了，光彩照人呀。”
这话使得康雅思脸色稍微好转，这才想起还有个石泰川在场，这小子可比他老实的哥哥要狡猾多了，幸好他来的不早，不然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康雅思自然也乐意跟聪明人打交道，于是也捧他几句。
“哎哟，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小子了，老远瞧着还以为是哪家的阔少小开，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这辆车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呀，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雅思姐你就别取笑我了，这是朋友借我玩几天的，我再怎么有本事，在雅思姐面前还不是小巫见大巫，还得请雅思姐多多关照。”
石泰禾有些看不惯弟弟的油腔滑调，刚想出言训斥，却听得康雅思一声轻笑，“就你小子这个机灵劲儿，我看这上海是少不了你的立足之地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你关照我呢。”
她自然也看出了石泰禾的欲言又止，只好劝他：“阿川这么大的人了，又是从美利坚留学回来，你这个当哥哥的再怎么长兄如父也没必要瞎管着他，年轻人多出去见见世面闯荡一下，是多平常的事，我瞧阿川日后大有作为。”
石泰禾听她这么说，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石泰川知道以哥哥对雅思姐的言听计从，起码可以过几天清静日子，心里不免松快，很快便回到了康家。
白筱柔原先不知石泰禾去接人，见他们两兄弟殷勤送人回来，一时也有意外，她有话要问小女儿，没多久便用裁缝店里的事打发走了兄弟二人，客厅便只剩她们母女，英姐则在厨房看着灶上的菜。
“你回来的事志球不知道吗？”
康雅思垂着眼不作声，白筱柔却没再问下去，只叮嘱她别忘了后日宋太太的牌局，她没料到姆妈这次这么好说话，本以为还要再听一番规劝的。
晚上一家人并石家兄弟一块吃饭，除了康雅瞳去了广州，连康雅言也不在上海，康雅思难免好奇：“大姐是出差么，现在报社业务还扩展到其他地方了？”
“你这个姐姐主意大着呢，电话知会一声要去北平，我们哪里晓得她去做什么？”
康雅思识趣地不再问下去，吃完饭便打电话回杨公馆，是陈妈接的电话，她便让陈妈派阿忠过来康家接自己回去。
康青杨知道小女儿婚姻出了问题，这段日子也听了些风言风语，心生怜惜，便想留她在娘家多住几日，还没等康雅思拒绝，他就已被白筱柔瞪了几眼。
“女儿都嫁出去了，难不成还能在娘家住一辈子？”
康雅思心知姆妈虽也不满杨志球，但到底是希望自己能跟他重修于好的。若是她还不知成轩死去的真相，也许她会如姆妈所愿，做低伏小重新笼络杨志球的心，对付这种打秋风的孤女表妹于她来说不在话下。只是她如今连杨志球一并恨上，巴不得让他们杨家给成轩偿命，又怎么愿意委屈自己去讨好这个男人呢？
回杨家途中她不免想到今日贺峰的行事，总觉得他有些不妥，又想起那枚被她放进皮箱里的戒指，一时又有些许甜蜜泛上心头。
这自然不是她头一次收到戒指，当初杨志球向她求婚时，鲜花戒指样样不少，还当着众人的面，着实令她出了一回风头。只是这次明明是只有两个人时，贺峰的态度又与寻常送礼并无二致，却让她觉得比从前要令人雀跃得多。
她不敢在杨家与他通电话，怕落下把柄，陈妈她们到底是杨家的佣人，如今面上对自己虽仍是恭敬，却并不足以交托信任，康雅思少不得怀念起在苏州不受拘束的日子。
很快便到了与宋太太约好的日子，再踏进宋家，康雅思顿觉唏嘘，上一次来的时候她夫妻恩爱，儿子孝顺，两位宋太太对她青眼有加，对上宋三姨太和宋大小姐她也有底气，如今倒要小心翼翼仔细观察旁人脸色，生怕听见奚落之言。
郭婉仪与程淑贞倒是一切如常，依旧是脸上带笑大方得体，康雅思久不与人应酬，有些生疏，但在白筱柔四两拨千斤的奉承话中，也算是堪堪维持住局面。
四人上了牌桌，气氛比刚才还要融洽，先是讲了些时兴的新鲜事，不知不觉话头引到家长里短上来，程淑贞话匣子一开，便忍不住抱怨近来新开的一家舞厅，生意红火，灯红酒绿。
康雅思心知她这是气宋世基花心，在外老打着应酬的幌子与舞女们寻欢作乐，是以并不敢接这个话茬。郭婉仪面色不变，打出了一个八筒，“男人有钱有势，外面少不得有狂欢浪蝶黏上来，我们这些正经人家出来的太太，难不成还要自降身价去跟她们计较？”
程淑贞向来以这个大嫂马首是瞻，心中虽仍有气，却还是忍不住附和：“大嫂说得很是，没有名分的野路子，再怎么猖狂也只是个消遣的玩意，这要是放在旧时候，当家主母要打要骂，甚至发卖出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康雅思知道这次的牌局暗藏玄机，只好打醒十二分精神，不露声色地给郭婉仪喂牌，又听得她说：“现在是文明时代，哪还讲这一套，不过我当姑娘的时候，确实见识过本家的气派，嫡庶尊卑有别，我大伯娘那个宗妇说一不二的狠劲儿，治得那些姨娘偏房们服服帖帖的，哪怕是我嫁进宋家后，我婆母也还是有着大家风范，做人尊贵做事利落呢。”
“杨太太——”郭婉仪话锋一转，刚接着康雅思打出的二筒说了“碰”，“你年纪轻，我与侬姆妈又是老交情了，少不得要倚老卖老劝你几句。男人花心是常事，若是个有点本事的男人，更是少不了女人投怀送抱，可这日子总得过下去。”
“是呀，现在的年轻人老拿着婚姻自由这一套，动不动就闹离婚，殊不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日子是好是坏，总是人自己过出来的。外人瞧着我和大嫂风风光光，难不成我们就没经过风浪？不过是懂得怎么做好男人背后的女人罢了。”
“淑贞这话不假，你看我家那位女人缘一直不坏，我倒是宁愿他抬进来家里当姨娘，也好过在外头养着闹得家不成家。再怎么得宠那也只是个妾，少不得要向你斟茶布菜，但名正言顺的杨太太，不也是只有你一个，何必怄气闹得夫妻生分。”
康雅思诺诺不作多话，正好此时郭婉仪叫吃胡了一把牌，白筱柔趁热打铁：“小妹，宋太太的金玉良言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听的，她这是抬举你才愿意指点你一番，你可要好好琢磨好好受教，这对你以后的路好处多着呢。”
“杨太太和康太太不嫌我多事就好。”
她话说到这份上，康雅思可不敢让她掉面子，只好跟着姆妈一起附和道谢，十几圈下来不出所料是郭婉仪赢得多一些。
白筱柔心满意足带着女儿离开，路上又给她出主意：“你婆婆那里虽难缠，但只要笼络住志球的心，你还年轻，再生一个孩子也不难，又何必从此绝了夫妻情分呢，他如今还供着你花销，自然是在等着你去服软哩。”
康雅思看出姆妈也有借宋太太的东风给自己撑腰的意思在，可惜怕是要让她失望了。没有搭上贺峰之前，杨志球不失为一个好归宿，要自己放下身段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如今过尽千帆，心境不可同日而语，她可没有忘记宋子凌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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