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白眼狼，你们姐妹俩在嘀咕什么呢？”
白筱柔不知何时从厨房里出来，康雅思心中一慌，但很快又轻描淡写地抚了抚眼角，“姆妈，螃蟹蒸好啦？没什么大事啦，我刚跟大姐抱怨志球公司里有个职员在年底辞职的事，忍不住骂了几句而已，小事情。”
“你既然也晓得是小事情，你一个经理夫人还用得着私底下骂人吗，我从前教你的度量你都忘了，芝麻绿豆大点事都计较只会让你自己跌份儿。”
康雅思有苦不能言，只能佯装知错受教，又去问跟着出来的英姐：“英姐，我们家去年晒的桂花放哪里去了，还有烫酒的家伙都得拿出来，这黄酒温着喝配螃蟹才是好滋味呢。”
白筱柔忍不住笑了，“就你这丫头懂行！”
“她能不懂行吗，在家当了十年少奶奶，可没有谁比她更懂了。”康雅言这话一出，白筱柔脸色就不好，“那大妹你呢，阿添倒是想让你也当少奶奶，是你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在报社里抛头露脸，我还没说你呢！”
康雅言不再作声，撇撇嘴进了厨房帮忙。
等到大闸蟹出笼捧上餐桌，康雅思正好点上小火炉里的火，又把装着桂花的罐子揭开，闻了闻感叹一句“好香”，一旁的康雅言看见英姐把一个檀木盒子也拿出来，忍不住笑了，“英姐怎么把这个老宝贝也拿出来了？”
白筱柔擦了擦手，“是我让她拿的。”
檀木盒子一打开，里面装着纯金打造的蟹八件，说是传家宝也不为过，康雅言在康雅思旁边落座，忍不住又问：“家常饭怎么还劳动这个宝贝呢，又没外人在用不着这么精致吧。”
白筱柔淡笑着睨她一眼，“从前你们姐妹没出嫁的时候我就说，要有淑女做派，这不仅是为了以后嫁个好人家，也是提醒你们不要自轻自贱，如今虽说都嫁为人妇了，但有些规矩不能生疏，阿添志球都是体面人，你们作为他们的太太，可不能失礼。”
康雅思见气氛不对，连忙笑着解围：“姆妈，你说的话我们都记着呀，大姐在外面忙一天了，你总不能勉强她在家里吃饭还端着，还是让我这个享福的少奶奶来当一个附庸风雅的丫头，好好伺候你们罢！”
她净了手，便去拿那蟹八件，慢条斯理地处理着蒸熟的螃蟹，饶是康雅言再看不上自己这个小妹早早嫁人在家里当菟丝花，也不得不承认她此时十分优雅——穿着一身丁香色的旗袍，可是肤色白，这个颜色倒不显老，反而衬得她气色更好；她本就清瘦，手指更是如削葱根一般，灵活拿着赤金的器具，正巧她面前温着的酒冒起几缕烟，含笑的侧脸既有少妇的风韵，又多几分朦胧的温婉，着实赏心悦目。
很快康雅思便处理好了一只，先端到白筱柔面前，“姆妈请慢用，这可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哩，你看我这功夫可有生疏，不曾丢姆妈这个名师的脸吧？”
白筱柔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还是觉得这个小女儿最贴心，又笑着瞟了一眼旁边的康青杨，“你这第一个先给了我，就不怕你阿爸不高兴？”
康雅思笑着擦擦手，又将温好的黄酒倒出来，拿起茶勺舀了点桂花，轻轻洒在酒面上，这回奉酒却是先给康青杨，“姆妈你看你这话说的，阿爸最疼的就是你，我先讨好你他看着高兴都来不及哩，哪还会怪我？再说了我可没有忘记阿爸最喜欢喝王老板家的花雕，这杯就是孝敬阿爸的，我也借花献佛一回。”
一番话说下来，康青杨和白筱柔都觉得十分窝心，康雅思又亲手剥了两只蟹给阿爸和大姐，自己留着吃了一只，剩下的便交给英姐去处理了。
“可惜二妹不在，不然就一家团圆了。”
康青杨看着大女儿和小女儿都承欢膝下，自然就忍不住想念在外地的二女儿，白筱柔听见了脸色便有些不好，冷哼一声，康雅思只好打着圆场：“阿爸，二姐只是这段时间走不开，过段时间就回上海来看望你们啦，大姐你说是不是？”
她又悄悄在桌底踢了踢大姐，康雅言只好也笑着开口：“是啊，她前几天才打电话告诉我想家了，不过是有事走不开而已，过段时间就回上海了。”
白筱柔脸色稍霁，但语气依旧不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这个女儿从小就不听我这个姆妈的话，现在一年到晚家都不愿意回来，可不想我们管三管四呢！”她这话不仅在说二女儿，也有敲打大女儿的意思。
康青杨自然察觉出了，连忙和稀泥岔开话题。
康雅思吃下小半碗饭，桌上各色菜都各夹了两筷子，就放下碗筷说是吃饱了。白筱柔见她吃得少，忍不住关心：“小妹啊，是菜不合胃口吗？”
“姆妈你多心了，英姐做的菜哪有不合胃口的，我晚上本来就吃得少，再加上过段时间有个舞会，我得保持身材穿那条新裙子哩。”
“你这孩子，再怎么爱美也不能不顾身体，吃这么少身体吃得消吗？你现在年轻不好好保养，以后老了身体不好你就知错了！”
“哎呀姆妈，我真的吃不下了，我不会亏待自己的，回家如果饿了我还能让陈妈做夜宵呢，你慢慢吃呀，别光顾着说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白筱柔见她自己有分寸便不再劝，又想起另一桩事来，“小妹啊，后日宋太太组了个牌局约我去呢，说是三缺一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空，也一起去。”
“宋太太？是宋郭婉仪这位宋太太，还是宋程淑贞这位宋太太？”
“都在呢，他们两妯娌向来焦不离孟的。”
“她们俩关系倒是好。”
“能不好吗，你难道要宋太太去跟宋先生的二姨太三姨太交好？还不如跟这个大家闺秀明媒正娶出来的弟媳交好呢，所以我才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宋太太都开口了，我自然是有空的，上海商界龙头臻万公司董事长宋世万的太太，上海市商业局局长宋世基的太太，这两尊大佛我谁都开罪不起哇。”
“你多去见见，对志球的生意有利的。”
“姆妈我晓得。”
康雅言在一旁默默吃饭，并不参与讨论，康雅思倒是很庆幸她没说话，不然自己大姐一张嘴怕是就要骂宋家怎么为富不仁了，幸好她在报社都用笔名做文章，不然被宋家知道那个天天在新闻界咬着宋家不放的人物是自家大姐，姆妈估计在那群太太中就不好过了。
两姐妹吃完饭又逗留到将近九点，临走前康雅思朝康雅言使了个眼色，看向压在最底下的报刊，示意她“毁尸灭迹”，今天康雅思拿的手提包很小巧，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在康雅言头上，两姐妹默契打了个配合，成功把报刊从康家拿走了。
她俩走在弄堂路上，康雅思既怕黑又怕摔倒，紧紧挽着大姐的手，康雅言无奈扶住她，“回娘家探亲你用得着穿这么隆重么，生怕不能艳压群芳似的，在家也就我这个大姐衬托你，你丈夫又不跟着过来，你打扮给谁看呢？”
康雅思听见她这话不免笑了，“大姐亏你还是新时代女性呢，还想着女为悦己者容那一套，我打扮得漂漂亮亮那是因为我乐意，再说了在街上遇到熟人我可不能灰头土脸的，我康雅思活了三十年可不准让自己不打没准备的仗！”
“行了行了，先说说你二姐的事吧。”
“你得先打电话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呀，二姐从小到大最听你的话，有事也第一时间跟你说，你先跟她了解情况，可别那男的都带着野女人登堂入室了她还蒙在鼓里。”
康雅言沉默了，康雅思知道她有办法，于是也不再说话，杨家的司机早就等在弄堂口，康雅思先吩咐司机送大姐回家，等她到家时已经是九点半过了。
杨志球还没回来，她便先去洗了个澡，出来后正抹着护肤品，一身酒气的杨志球便进了屋，康雅思连忙让陈妈打水进来帮忙照顾人，温言软语关心了他几句。
“雅思，下个礼拜我要去广州出差。”
他醉得不算狠，神识还清醒着，便跟妻子说了自己的行程安排，康雅思心中一动，想到在广州上学的儿子，于是撒娇问他：“能不能带上我呀，我想去看看成轩。”
杨志球对她也算是百依百顺，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拒绝，应了下来后康雅思高兴极了，便主动亲了亲丈夫的脸。一想到下个礼拜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儿子，二姐的事她自然就没心思再去想了，反正还有大姐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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