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我回一趟娘家，今晚不用煮我的饭了。”
康雅思坐在梳妆镜前补了补妆，刚好看见陈妈在门口经过，又多交代一句：“先生今晚有个饭局，也不在家吃。”
陈妈站在房门前认真听完，见她只穿了件长袖直领旗袍，正挑着搭配的手提包，忍不住提醒：“太太，入秋了外头冷，侬多穿些勿要着凉哇。”
“晓得了，先生如果早回来问起我，你就跟他说一声。”
康雅思又从衣柜里找了件丝绒披肩，这才施施然出门让司机送她去康家。车子停在弄堂口，她不得不下车往里再走一段路，高跟鞋踩在青石砖上，康雅思走得很仔细，生怕鞋跟踩在砖缝里，短短一程路走了一刻钟。
一进康家门，英姐笑着迎上来，“小妹回来啦，小姐去王老板那里买花雕酒还没回来，姑爷还在铺里头。”康雅思一边挽着她的手一边往里走，“姆妈让我顺路买回来不就行了，怎么还亲自去买？”
门口传来白筱柔的声音，“侬阿爸喜欢王老板那处的酒，我买回来哄他欢喜哩。”话一说完，英姐已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往厨房去了，康雅思又挽着她进了大厅。
坐下后康雅思揉了揉脚踝，忍不住小声抱怨：“姆妈我早就讲，我们家换一套临街的大房子住嘛，我们姐妹凑个钱买给你和阿爸，好过我每次回家都得遭这个罪……”
白筱柔先是看了看她的脚，见只是有些红没有破皮，这才叹了叹气，“你不是不晓得你阿爸，说是老房子住着有感情，又不愿意要你们的钱，就我们两个和英姐住，还折腾什么。”又戳了戳小女儿的额头，“你这丫头，过完年都要三十了，还这么爱美。”
康雅思不置可否，照她看来，无论几岁，都得好好打扮自己，不然怎么出门见人哩！
“阿添在北平述职回不来，志球怎么不陪你回来？”
“他今晚要陪老板吃饭，走不开。”康雅思脱下披肩，挽着白筱柔在沙发上亲亲热热说着话，“说起来，大姐夫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大姐怎么不去北平找他？”
白筱柔一听她提起大女儿，就忍不住叹气，“你不是不知道你大姐的脾气，真是可恨不是个男儿身，女儿家不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进学堂我也没意见，她好歹跟你大姐夫是同学，嫁了个外交官也算是给我们康家光耀门楣了。”
“但你看她结婚以来，还天天在报社里工作，不仅不愿意陪你大姐夫驻外，现在人回来了也不懂得请假过去陪他，也就你大姐夫脾气好不计较，你大姐这个脾气谁能消受哦！”
康雅思早已习惯自己姆妈的牢骚，连忙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剥给她吃，“姆妈你勿要担心他们啦，大姐和大姐夫恩爱着呢，儿孙自有儿孙福。”
白筱柔听到这更加发愁，“恩爱什么恩爱，都结婚多少年了，你大姐都没生个一儿半女的，幸好你大姐夫没说什么，还由着她，不然在旧时候早就犯七出之条了！”
“哎呀姆妈，你这思想怎么这么老古董哩，大姐和大姐夫都是接受过新式文明的人，大姐夫还是留过学的，他们不是一直信奉着时下最流行的丁克嘛。”
“依我看还是老老实实生个孩子是正经——”白筱柔又看着正在剥橘子的小女儿，“还是你让姆妈省心，早早嫁给志球当少奶奶，还生了成轩这个好孩子，真是我的乖囡。”
一提到外孙，白筱柔气就消了，“成轩什么时候放假？侬这个当妈的真是狠心，居然要志球送他去广州的军校读书，常年不回家我看你后不后悔！”
“姆妈我有分寸的，现在世道不太平，志球虽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外面人恭恭敬敬喊一声杨经理，但要真打起仗来，再多钱那也什么都不是，不还得有点门道傍身呢。”
“三个女儿中你最像我，姆妈知道你聪明，但我这个当外婆的舍不得成轩，他才十岁哩……”康雅思见她伤感起来，只好继续劝道：“姆妈，我的亲骨肉我也心疼，但我这个当妈的总盼着他出人头地呀，我可不想他走他爹的老路，天天点头哈腰陪笑。”
白筱柔敏锐听出了女儿语气中的不屑，“怎么，志球生意不顺？不是说他在给贺家办事吗，放眼整个上海，可没几个人敢不给贺家面子呀。”
“姆妈你怎么年纪大了越活越回去了，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从前可是你教我的，志球是背靠贺家没错，但贺峰都得给宋家两兄弟面子哩，更何况是志球这个马前卒。”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盼你们三姐妹过上好日子。”
“你放心啦姆妈，我晓得的，你好好享清福，到时候成轩放假我就带他来看你和阿爸。”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白筱柔想起厨房灶上准备蒸螃蟹了，连忙进去想嘱咐英姐多放点姜，又回过头跟女儿说：“今日的大闸蟹可是应季，再过半小时你阿爸还没回来就给他打个电话催催，天天抱着裁缝铺的生意累死累活，我都替他累得慌！”
康雅思笑了笑，姆妈还是老样子，明明心疼阿爸，偏偏嘴上不饶人，她应下后闲着没事干，拿起茶几上的时尚报刊翻着，没翻几页就看见图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就是她那当了电影明星的二姐夫范伟奇么，可惜身旁挽着的亲密佳人可不是她的二姐康雅瞳。
“在看什么？”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康雅思一跳，原来是康雅言回来了，她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就想伸手打几下自己的大姐，“大姐你走路没声的，突然说话吓死人了！”
“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了，做了什么亏心事如实交代吧！”
康雅思知道自己大姐的脾气，平时见面不刺自己几句就不舒服，“大姐你真是在报社里指点江山还不够，回到家还要审问我哩！”又怕把人惹毛了，连忙拉了她一把，示意她看报刊上的图片，压低声音问：“你看这不是二姐夫么，二姐近来有跟你联系么？”
康雅言看完眉头皱了起来，正想说话，门外康青杨的声音响起，姐妹俩连忙给彼此使了个眼色，收起报刊压在最底下，扬起笑脸去接阿爸。
康青杨看见两个女儿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你们两姐妹刚在沙发里说什么悄悄话呢，我远远看见大妹脸色不好，倒跟小时候闹别扭一样，你们又吵架啦？”
“哎呀阿爸，我和大姐虽然从小都吵吵闹闹的，那都是我们感情好闹着玩啦，现在都出嫁了哪还会像小时候一样呢，阿爸你就是瞎操心。”康雅思连忙转移话题，“阿禾今天不来吃饭吗，我还以为他会陪阿爸你过来呢。”
“铺里有位客人加急要一件旗袍，阿禾留下来赶工，我让他下次再过来吃饭。”
两姐妹一左一右挽着康青杨进大厅，他本就是有女万事足的性子，看见两个女儿孝顺陪在身边，又没有他所担心的闹别扭，乐呵呵地就去厨房里找妻子白筱柔去了。
他一走，康雅言脸上的笑就垮下来了，“这个范伟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姐你小点声！被阿爸姆妈听到就麻烦了，姆妈本来就不喜欢二姐夫，要不是当初二姐吵着闹着要嫁，还闹出私奔这个事，你看姆妈当初会不会答应。”
“你现在说这个风凉话有用吗，她可是你二姐，你不帮她还数落她！”
“大姐你摸着良心说话，志球商场里只要有跟明星合作的，我哪一次不是吹枕头风让他签范伟奇，我不就是担心二姐过得不好吗，你现在倒是不识好人心怪起我来了！”
康雅言不作声了，康雅思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二姐这个性子真是，当初出国留学好好的跟着大师学油画，中途认识范伟奇又非君不嫁，学业没完成就跑回来跟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好听点是伉俪情深，我看范伟奇是把她当贴身女佣！”
“你话能不能别说这么难听？”
“我有说错吗？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我们三姐妹从小可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看二姐自从跟了他，还得照顾他生活起居，我自己姐姐难道我不心疼？如今倒好，别说什么好生活了，还仗着这张脸去沾花惹草闹到明面上来了，要是被阿爸姆妈知道，怕不是得气出病来，你我赶紧想办法瞒住，还得问问二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康雅思越说越生气，“我把他当姐夫才让志球关照他，要不是为了二姐我才抹不开这个脸，可别让他拿着我们家帮衬的钱去外头勾三搭四，养出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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