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尧在金风细雨楼的日子较于之前,甚是平淡无波。既不会被蔡京的派系杀手追杀,也不会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
她安安稳稳的住在金风细雨楼里,每日读四五遍沃夫子给她的信,一字一句拆开来拼回去,藏进心里,又恨不得割骨剜肉般将心里对她父亲的念想一点一点的摒弃,她实在是不懂——权利、金钱、地位当真于人生缺一不可?
这封信她看着看着,看到了她父亲的脸。
年轻的、胸有大志的、一身壮志青云梦。
何止啊,还有他的影子。
时不时地,还有他的声音。
他到死都没舍掉他这半生的谋划。
对啊,他从不向任何人低头。
羲尧这半个月来都在想,是不是她父亲活了过来,要不然怎么看哪里都觉得他在。
如影随形似的。
“羲大人,你还是去死吧。”羲尧的情绪从未有过太大波动,而此时,她把手里的信拍在桌子上,夹杂内力波动,瞬间将临言坊四角瓦檐上栖息的一群雀鸟惊得扑棱起翅膀,一个飞走就带走很多只飞走,鸟鸣在上空中徘徊,仿若山林清幽处的归鸟。
其实信里内容很寡淡,浅浅几句便是:庭安得生死令、救掌权者、获仕途皆为谋,朝堂有一人可信,名陆况。若将来吾有儿女,前来问生死令之事,将此信交于他们。多谢寒风兄,此一别千里之远,望珍重。
沃夫子不是很想把这封信交给羲尧,是羲尧态度强硬,她要烂在朝廷,她要和她父亲一样——沃夫子不得不给。
羲匀柳早就算到羲尧是个不安分的主,她会怀疑生死令的真实性、会觉得这一切是场赌局,她会去找他的挚友,她会拿到这封信。
或许——他还知道她会因为这封信极其的生气。
至于那个叫陆况的,羲尧知晓。
在她八岁时,陆况随她父亲去了洛阳,回来时,陆况已是死尸一具。
无人追问他是如何死的,连他仅仅到了束发之年的儿子都只是听从上位者的安排,不伤心不难过也不流泪。安葬之后,那个孩子就在京城消失了。
大概不会死了罢。
活到现在,应是二十有六。
羲尧清楚她父亲留下这封信的用意,陆况这个名字在这封信里最为直接,想必是个线索,可陆况后来死了,她父亲没有重新给沃夫子修书,那就表示线索没断,陆况留了什么东西。
陆况能留什么东西?
他...只有一个儿子啊。
羲尧用内力将信摧毁,眼神有那么一刹那间凌厉万分,她得找到这个人,他知道的会比自己要多,比如生死令是怎么拿到手的、用来干什么的、是否关乎大宋,她都要一一问明白。
还有生死阁的那些元老,他们好像都在等一个时机。
包括蔡京。
这真的是个圈套,她从出生就在这个圈套里,她的父亲比世间任何一人都要心狠。
羲尧从小被养在皇宫,偶尔得先帝教导,又与孟皇后亲近,次次遭朝中大臣不满,罚跪自是家常便饭。
好像就是故意做给羲匀柳看的。
可为什么要将一个半路出家入仕途的江湖人士的女儿养在皇宫?
羲尧和沃夫子说过,她是桎梏威胁她父亲的唯一办法。
先帝不是傻子,他清楚羲匀柳是有目的的接近,将他唯一的女儿养在眼皮子底下,这是对他的警告。
可惜啊,先帝没挺过那个冬天。
时穷和乃见就站在羲尧的不远处,看着羲尧如此出神的模样,时穷拉了拉乃见的衣袖,小声:“主子最近心事重重的,一点也不开心。我想让主子开心一点。”
乃见抿唇:“我也想让她开心一点。”
自从看到那封信后,主子都不爱笑了...虽然主子平时也不怎么爱笑。
“阿尧姐姐——”温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穿着绣着飞燕的衣裙,跑起来仿佛是刚才飞起的雀鸟,她直奔羲尧而去,“阿尧姐姐,咱们走!”
打断了思绪,羲尧没有防备的被温柔带着跑了几步路:“为何要走?”
温柔来不及跟她解释:“跟我走就是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羲尧:“???”什么来不及?
一眨眼人都跑没影儿了,在旁边的时穷、乃见:“......”
也好,有温柔这个鬼马精灵的大小姐在,他们主子应当会好受一点,至少...不再像这几日这般沉闷。
羲尧是被温柔拉去拦截白愁飞和王小石。
一路跑到了城外,温柔还抄了近道,应该不会错过白愁飞和王小石二人。
羲尧双手环胸的倚在一棵树上,树叶缝隙里的阳光不刺眼,她眯着眼睛看,然后对温柔说道:“他们二人离开京城是好事。”
在京城扎根付出的代价足以影响人的一生。
就像羲匀柳羲大人。
“他们不会甘心的。”星星刀被温柔攥在手里,它和它的主人一样,都不是内敛的性子,刀一出会见血,却也能给对方一个温柔的死法。温柔也是个温柔的姑娘,她会感同身受,会想到他们在京城遭的难,不由得难受,“我大师兄已经回来了,定会给他们做主!”
看来是苏梦枕想要见他们。
羲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要他们不后悔,怎么都成。”
等了近一刻钟,两个身影才慢悠悠的出现在视野里,赫然是白愁飞和王小石。
温柔眼疾手快的拉过羲尧一起拦住了他们,羲尧心里还想着她父亲的事儿,见着二人也没什么神情变化,她只是满目复杂的看了眼白愁飞,发现白愁飞也在看她。
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
温柔看见这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俩站住!”
王小石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温柔和羲尧,他惊喜地睁大眼睛,上前:“温柔!阿尧!”
结果温柔上来就给了他一拳,拳风凛冽,一看就卯足了劲儿,打中了王小石的左眼框,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看着就特疼,白愁飞见状后退半步,不想挨打但也被温柔怼了一刀柄,腰间传来一阵痛意。
王小石按着左眼,嚷嚷:“温柔,你怎么一点也不温柔!”
“你先是沾花捏草,后来又把我一个人丢楼里,你们离开京城也不跟我和阿尧姐姐说,到底拿不拿我们当朋友?!”温柔感觉自己头顶上着了一把火,这把火烧的很旺,急需找人灭火,但她自己狠狠地把火压了下来,“我知道你们这些天的难处,但你们就甘心离开京城?”
白愁飞无奈:“不甘心也没办法,六分半堂不可能让我们留在京城。你们也知道,我留在京城是为了进金风细雨楼,如今机会没了,自是要离开的。”
百般羞辱百般阻止,他们有尊严,不可能让他们踩着他们的尊严作威作福。
“谁说机会没了?!”温柔笑了一声,她大师兄在尚书府的事迹可谓是惊心动魄,杨无邪跟她讲的时候,她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让傅宗书礼让三分比母猪上树还难,既然都做到这个地步,当然要做的更绝。
招揽王小石和白愁飞入金风细雨楼还不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的事儿么!
温柔在前面领路:“跟我走,有个人要见你们。”
白愁飞走在羲尧身侧,低头看着她的侧颜,嘴角微微翘起,他问道:“这些日子,没人为难你吧?”
“我在金风细雨楼,怎么可能会有人为难我。”前方是苦水铺,这地方选的好,几个人的回忆凑在一起也能生出兄弟情,羲尧不在乎故地巡游,倒是有些好奇白愁飞问的话,她眉眼带笑:“为何这般问?”
“因为我感觉的出来,你并不开心。”她开不开心,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白愁飞很认真的看着她:“阿尧,你不想笑就不笑,别勉强自己。”
不顺心的事情一多,连自己都变得不顺心。他已然不顺心,他不想...她也不顺心。
刚开始在洛阳的几面,他以为她是个洒脱淡然、临危不乱的姑娘,实则不然。
她敏感多疑,不相信身边的人,永远伪装自己...是另一个他。
她现在很难过。
可白愁飞不想让这个姑娘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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