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铺一如从前。
有推车的小贩和打铁的铁匠、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江湖少年人,还有卷过大河山川的风,零落在这里,恍然如昨日。
在废弃擂台前的那抹红色耀眼夺目,仅仅是一个背影,也可与日月争辉。
——红袖刀苏梦枕。
羲尧勾唇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以极冷极平淡的思绪去想白愁飞今后要走的路,是否能如他所愿施展抱负,是否能让他的灵魂有个归栖地。
她不知道,她无法猜测他的以后。
温柔显见的开心,耳饰坠子一荡一荡的,她整个人也再次明媚起来,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温柔对着他们二人展露笑颜:“去吧,我大师兄就在前面等你们。”
这是个不会为悲伤停留的姑娘。
羲尧好生羡慕。
王小石已经迈出去了两步,白愁飞本想着随他一起,然而他不由自主的想去看羲尧,一看便看见了羲尧眼角的泪光。
亮晶晶的,像朵水晶花。
只要落下泪来,便是凋零。
凋零之后亦是新生。
白愁飞指尖颤了颤,眼神像个漩涡恨不得将羲尧吸进去:“阿尧,可是哪里不适?”
其实他很想唤她扶倾。
他怕唐突,他也怕她不愿。
听白愁飞这么一问,温柔也去看她,“阿尧姐姐,你怎么了?”
王小石见白愁飞没有跟上来,转身走了回去:“发生什么了?”
“无事。”属于白愁飞的目光太过炙热,羲尧忽视不掉,她装作看不出他的担心,也不想回应什么,“累了而已。”
白愁飞自然是不信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颓败,从未。他问:“当真?”
“当真。”阳光落在身上镀了一层无法破开的壳子,暖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她先是看了眼落在天地间的光,然后再去看的白愁飞,眼里仍有泪花:“别让苏楼主等久了,快去吧。”
心里的河有了自己的尸体,她已然死了一半。她在与白愁飞讲:我并不难过。
那是阳光给予的泪水。
白愁飞抿唇,表情晦涩不明,他没想着要走,他还想再问,王小石却一把拉走他。
白愁飞立刻扭头看了羲尧一眼。
王小石笑嘻嘻的调侃他:“大白,你眼睛都要长阿尧身上了。”
白愁飞:“......”
白愁飞觉得羲尧今日很不对劲,连生气儿都没有,他有些不放心。
但显然,羲尧并不想说。
温柔心思细腻,也瞧得出羲尧的异样,她握着羲尧的手,像个小孩子撒娇似的:“阿尧姐姐,后面有个酒肆,我们去买两壶酒好不好?”
苦水铺唯一的酒肆,来来往往都是苦水铺的百姓。
和京城到底不同。
这里的酒...谁都可以喝。
那封信让她心力俱疲,头一次出现这种连她都无法调整的情况,要是有人过来杀她,兴许能直取她的命门。
脆弱。
这就是脆弱。
然而,她必须要像石头一样坚硬。
她不能让自己死。羲尧道:“好。”
-
温柔买的酒,是结义酒。
苏梦枕要和白愁飞、王小石义结金兰。
他们三个人跪在擂台上,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天,旷阔无垠的地,念了自己的名字,又许了承诺,一字一句,震耳发聩——“进相携退相守,性命互托,生死不负,如违此盟,天地不容!”
话音一落,他们站起身来,向身后扔了酒碗,尽数摔碎,酒水溅了一地。
这结义就算成了。
不论刑部还是六分半堂,他们再也阻扰不得这二人进金风细雨楼,日后相见,定是风潮暗涌。
羲尧敬了一记江湖礼,敬给白愁飞也是敬给王小石。
苏梦枕也受得起。
“阿尧,不必如此。”礼数周全,反而生疏。白愁飞才不想受她的江湖礼,他握住羲尧作揖的手,给压了下来,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温热。
莫名的,羲尧想到了在探幽小院的那一晚。
她总觉得那时候他就想像这样握着她的手。
只不过当时她好像被美色所迷惑?没有细细探究他的表情。
羲尧把手抽出来,后退了一步,淡笑:“本该如此。”
太过冒昧,不好。
白愁飞摩挲着手指,顺其自然罢。
-
小道上马蹄声飒踏,惊起烟尘滚滚。
骑马而归比走路来得快,羲尧骑得飞快,风声在耳边,如离弦的箭,能刺痛每一处皮肤骨骼。
白愁飞一直护在她的身后,他知道她在发泄情绪,便由着她。
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几人很快到了金风细雨楼。
杨无邪早在楼前等候,他们一到,便领着白愁飞和王小石去参观金风细雨楼各处,介绍了楼里的主要干事。
“苏公子知晓你的雄心壮志也答应了你的条件,上楼去吧,那有你的入楼礼——副楼主之位。”杨无邪把白愁飞等人带到了金风细雨楼的主楼,指着最高的地方,示意白愁飞快去。
跟在杨无邪身后的龙啸青和莫北辰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
副楼主之位——当成礼物要送给一个...外人?!
哪怕结为了异姓兄弟也不能这么送礼吧?
楼主莫不是疯了?
白愁飞的条件就是副楼主之位,苏梦枕要招揽他,这个条件必须答应。
诚意最为重要,这个大礼送了便是送了。
主楼最高处是静室,是身份象征之所。
苏梦枕准备了一坛名为青云归的酒。
让他成功的在这京城扎了根。
在静室往外面望,是一览无余的京城。
低飞的雀鸟,还有如仙人拂尘下的白雾。
这世间仿佛只存在他一个人。
巨大的喜悦像瀑布落下汇集成一潭的清水,趋于平静后,才是彻底融进了京城。
登高三千丈,谁人欲争锋。
-
金风细雨楼的所有都事无巨细的展开在白愁飞和王小石眼前,他们二人此时坐在主楼议事殿,正听着杨无邪读他们这一生大大小小的事迹。
杨无邪的声音缓缓:“白愁飞,二十六岁,个性潇洒傲慢。常负手看天,行迹无常,出手不留活口。左胸下有一块黑色胎记,约指甲大小。”
白愁飞一愣:“这难不成还真有人偷看我洗澡?”
杨无邪淡淡挑眉,继续读:“白愁飞曾化名白幽梦,在洛阳沁春园唱曲,因赵府失火被定为疑犯,于市口斩杀——”
白愁飞眼神一变。
王小石猛然的看他,犹豫开口:“斩杀?”
“这件事情有人陷害于我。”洛阳知府陆怀远不想深入探查,又想给上面一个交代,因他和赵简引发生过口角,这才把他定为疑犯。不过到头来,只是寻了个罪犯代替,但说到底,这事并不算完。
若有机会见到陆怀远,他定要问个清楚!
鸽组早已查清,杨无邪道:“此事确实与你无关。”
苏梦枕在主位上玩着杯子,眼皮一掀:“无邪,继续。”
杨无邪拿出下一张纸:“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当镖;化名白金龙,在三江群雄大比武中获得魁首。”
王小石越听越觉得白愁飞厉害,“你这经历真是丰富。”
“这不叫丰富,这叫经历坎坷。”飘零人无处所依,只好拼命了的出人头地,这都是他的活法,坎坷荒谬至极。
苏梦枕又让杨无邪去读白愁飞的武功来源,白愁飞打断他,“这些有多少人知晓?”
苏梦枕道:“你我之外,无邪和三弟,别无他人。”
“不对!还有我和阿尧姐姐!”人未到声先至,温柔跑进殿内,紧跟着她的就是换了一身青衣的羲尧。
衣衫是宽袖,裙摆微长,逶迤在地,一走一动,如清澈溪流。
白愁飞见她,尽在风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