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揽风雨（六）

夜里的尚书府灯火通明，府前四五将士。

苏梦枕一身惹眼的红衣京城无人不识，他提着包袱，面若冰霜，一步一步来到了尚书府门前。

看守的人按照惯例问了句：“来者何人？”

苏梦枕抬眸，报了名号：“金风细雨楼苏梦枕。”

“苏公子请稍后。”守卫一听这名字，立刻跑去了府内请示，少时，那守卫又急忙的跑了出来，“苏公子，大人有请！”

会客堂内，价值连城的松木屏风置在一侧，紫檀博古架上，瓷器珠宝各占一格，隐约还有凝神香的味道，苏梦枕打量了一下，眉头微挑。

傅宗书还蛮会享受。

只怕到死也没有一件能随他下地狱。

傅宗书坐在主位，看见苏梦枕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和平常别无二致。

他大概前一刻还在和任劳任怨商量事情，只不过被突然到来的苏梦枕打断，任怨的眼神依旧阴狠难测，他和任劳分别站在两侧，自从苏梦枕进来，就一直盯着他看。

苏梦枕眼神一凌——还有个新面孔。

站在任怨身后的旋惊低着头，用余光瞄了一眼苏梦枕。

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红袖刀。

何其有幸在这种场合下相见。

“大人，你要的东西我取来了。”苏梦枕没过多在意，举了举手里的包袱。

包袱里装着一个盒子，看着不沉，装的东西勾得傅宗书心里痒痒。

“风尘仆仆，辛苦辛苦。”傅宗书不由自主的把视线放到那个包袱上，口头说的话极其敷衍，“快，拿来给我看看！”

任劳上前，拿过苏梦枕手里的包袱，打开后确实是一个盒子——正正好好可以装一个人的人头。

傅宗书慢慢地打开，先入眼的是凌乱的发丝，然后是苍白无血色的皮肤，紧接着是眼睛、鼻子、嘴巴、断了的脖子。

傅宗书也没仔仔细细的去看，死人都是一个样，两眼一闭魂归西天，死了便是死了，他高兴万分：“还真是他的人头！苏梦枕就是苏梦枕，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啊！”

他拿着当蹴鞠踢了踢，任怨在一旁拍手，笑得怪恶心人。

苏梦枕表情未变，平淡极了。

哪怕是看傅宗书如此做派，也不见得有别的情绪。

傅宗书把人头踢远，对苏梦枕道：“本官最近练蹴鞠，看见球形的东西就想踢一脚。苏楼主，可否帮本官把‘蹴鞠’捡回来？”

使唤人有一套，尤其使唤苏梦枕，他总会产生一种无比爽快的感觉——世人称赞的大英雄在他这里还不是得听话？

苏梦枕知道他不怀好心，在他碰到那颗头的时候，傅宗书大喊：“来人啊——苏梦枕刺杀朝廷官员刘安世，给我拿下！”

门外立刻进来了十几个将士将苏梦枕围住。

苏梦枕临危不惧，甚至还带了点笑：“大人，你说我刺杀刘大人，可有证据？”

傅宗书玩得一手好牌，利用苏梦枕杀了他的心腹大患，又转头把这个罪名安在苏梦枕身上洗清自己的嫌疑，一箭双雕：“你手里的人头就是证据！”

刘安世在西北不好好的颐养天年，总想着掺和他的事情，他只好让他去死。

傅宗书牵起嘴角，就在他以为扳回一局时，苏梦枕抓起人头的头发，问他：“大人有没有看清楚这究竟是谁的人头？”

傅宗书的心陡然一惊。

任劳拿过人头辨认真伪，看到了耳根后的裂缝，是人皮面具，他失色：“大人，这个人头是假的！”

假的？！怎么是假的？！

傅宗书大怒，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好你个苏梦枕，我让你去办事儿，你敢诓我？！”

苏梦枕笑了声：“梦枕愚昧，不知大人让我所办何事？”

“你——”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提杀刘安世的事情，傅宗书恶狠狠的看他：“苏梦枕，金风细雨楼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把我得罪了，没有好果子。”

人皮面具贴得紧，任劳好不容易才扒了下来，看着实在面熟，他举起给傅宗书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傅宗书直接吓瘫在座子上。

“大人，这人头该不会是你的朋友吧？”苏梦枕往前走了几步，立场瞬间变换，他云淡风轻的道：“对了，刚才傅大人说要把我怎么来着？”

傅宗书咬牙：“退下——”

他被苏梦枕反将了一军，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疼，这个疼让他无比清晰现在的状况，苏梦枕在威胁他。

任怨的眼神恨不得将苏梦枕大卸八块，但还是在傅宗书的喝声中退了出去，旋惊看了一场好戏，内心正欢快着呢。

他在心里狂笑：你个糟老头子还能算计过苏梦枕？下辈子吧！

苏梦枕跟傅宗书说了西北的事儿，说得傅宗书心一揪一揪的，他干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要是被捅出去，他会死，他上头儿那位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只能目送苏梦枕离开。

傅宗书看着早就被扔在地上的人头，忍了又忍才没踩下去，他只好等明日让雷损过来看看——是不是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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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梦枕一回到金风细雨楼，杨无邪就迎了上去：“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啊——我给你备了暖茶还有暖火，驱驱寒气。”

苏梦枕喝了口暖茶，胃部的凉意都少了一半，他几句话带过在尚书府发生的事儿，跟杨无邪道：“这次去西北，我从刘大人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傅宗书和六分半堂在西北秘密的运作一盘生意，大概...和辽国人有关。”

杨无邪看他，等他下文。

“我沿着刘大人给的线索，在边关一带追踪，找到了他们生意线上的接头人。帮忙运作这盘生意的所有人的家人都被六分半堂控制着，我找到的那个人可以全盘托出，条件是让我帮忙去救他的弟弟。”

苏梦枕叹了叹气：“我答应了他，可还没等他说出怎么接头怎么运货的，人就被暗箭射杀了。”

有人不想让他继续去查。

他偏要弄个清楚明白。

放下茶杯，苏梦枕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这个接头人，是北方生意线的命门，傅大人见了自然要让我三分。”

“这招，险啊。”听完，杨无邪给了四个字的评价。

苏梦枕无所谓险不险：“有六分把握就值得去做。”

“你现在暖茶也喝了暖火也烤了，该去截人了。”现下天要大亮，昨晚白愁飞留给王小石一封信一个人走了，王小石也跟着没了影，沃夫子已经尽力，他也不好去挽留。

苏梦枕：“嗯？”

“你让我看顾的王、白二人撑不下去了，你再不回来人就跑了。”趁着现在还有时间，骑着马去追，还是能赶得上。

苏梦枕自是不会让二人这般离开京城，杨无邪懂他心思，备好了马立刻出发去截人。

不过白愁飞没有立刻离开京城，他在京城走了又走，看了又看，等到了旭日东升才逛到城门口。

这是一座坟墓，他的壮志都埋在了里面。无人会爱戴，无人去缅怀，孤零零的，是天地间的渺小一簇。

白愁飞这么想着，一转头看见了站在城门口的王小石，他惊讶的道：“小石头？”

王小石看向他，朝他走了几步。

“干嘛？一个人偷溜出来还不跟我说？你就这么走了？抛弃朋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啊！”王小石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只觉得无可奈何，但他不能让大白一个人离开，想也没想就来找他了。

白愁飞并不是想不告而别，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生如此，凡事如此。他想一个人离开，没有想抛弃朋友的意思。他很认真的在解释：“我没抛弃朋友。我们俩已经来了京城一段时日，我自己找不到出路也就罢了，还要你去卖艺，让苏公子受尽委屈。”

他摇摇头：“让朋友受了委屈，我觉得更屈辱，所以我要离开京城。”

在哪里都能闯荡，只是他壮志难酬，小名小利过眼云烟，他想名扬天下，在京城会比别的地方更加接近成功，他不想放弃机会，却不得不放弃。

王小石知道白愁飞内心所想，去搭他的肩膀，“你说完了么？既然都说是朋友，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白愁飞犹豫：“可你还有你的抱负——”

王小石快速打断他的话，“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不干脆呢？我俩一起来的就一起离开，我们出去闯荡几年再回来未尝不可，到时候六分半堂再欺压我们，我们就打回去！”

京城是个魔窟，妖魔鬼怪太多，还不如寻一处清净地，总比在这儿惹人记恨要好。

有这么一个朋友何其有幸，就是...白愁飞想到自己，又想到很久没见的羲尧，默然了一瞬，而后他笑道：“好，那就出去闯荡几年再回来。”

兴许...那时，他和小石头都是有点名气的英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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