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一时间被这样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满腔愤怒地指着冯文徵的鼻子骂道：

“你你你……你还是人吗！怎么能临场变节，我真是瞎了个狗眼看错你了……当年说要大济苍生的是你，结果转头跟了这老畜生的也是你，你TM真是个软骨头、怂包蛋啊你，我老冯家怎么会有你这种兄弟啊……”

我一时气恼到结巴语塞了，最后只能涨红着脸怒视着这个不要脸的兄弟。

冯文徵却还敢在那里小声嘟哝：“我只想保命我有什么错，再说了，跟着大人就能保我下半辈子官运亨通、荣华富贵，我没有理由拒绝呀……倒是你，真是榆木脑袋、固执不化！”

“你真的……你真是个……白眼狼。”被兄弟背刺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我指着他，绞尽脑汁搜刮世界上最恶毒的词来形容他，可眼泪却无预兆地掉落了下来。一瞬间成了孤军奋战，我的心实在太痛了。

冯文徵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曹云卿则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直接递到了冯文徵手上，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般，阴损地在他耳旁蛊惑着他：

“快，给我杀了他。”曹云卿斜睨了一眼地上早已不成人形、只吊着一口气的上官大人，意图已经很明确了。

如果冯文徵要拜到他的门下，就必须把上官大人给杀了，这就是古时所说的“投名状”。

不管是官还是匪，都必须主动闹出点事来，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头家手里，才能赢得别人的信任，不然空口白牙的搁这儿糊弄鬼呢。

特别是冯文徵这种临阵倒戈的，必须得靠自己蹚过这一劫才行，经过血与泪的洗礼，才能真正成为首辅门生。

只见冯文徵双手紧握着匕首，眼神中盛满了惊惧，匕首间微微颤抖着，一步一步向着地上人最脆弱的脖颈处探去……平时他可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文弱书生，可想而知，他此刻内心是有多么的煎熬。

我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啊啊啊！救命啊，杀人啦！”

“冯文徵，你疯了吗！你千万别听他的，杀了人你就再也回不去了，你要是敢动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感觉嗓子都有种撕裂的痛了，可就是唤不醒处于癫狂中的人。

“够了，快住手啊，你真是个魔鬼！”我见冯文徵没反应，转而扑向了曹云卿。

可后者只是冷冷地把我甩开，语气决绝又充满蛊惑地对冯文徵说：

“杀！”

冯文徵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要碎了一般，交叠的双手几乎要把刀柄攥断了。

眼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一点点逼近着地上的血团，可突然间，房间内诡异焦灼的气愤，被一声叩门通传声打断了。

我心里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想此时重头戏才开始登场。

只见小厮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来人是一对母女，衣着虽朴素无华，周身无钗环珠玉点缀，但周身散发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出身于官宦人家。

小女孩约摸14.5岁的光景，未施粉黛，只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曳地，朴素却难掩清丽姣好的面容，肤如凝脂、墨发如瀑，走动时仿佛一只蹁跹的蝴蝶。

望着那与上官大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我当下就对来人的身份有了判断——正是地上这位上官云清大人的妻女——姚氏和独女上官姚。

我瞬间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头晕目眩，不敢想她们看到上官大人这副模样会怎样，连忙起身试图遮掩她们的视线，并用口型暗示姚夫人：

“带着女儿赶紧走，别回头！”

可是已经晚了，亲人之间的感应就是准得可怕，姚夫人一眼就认出了地上那个不成人形的血团，正是自己朝夕相伴的枕边人。

早上自己的丈夫出门朝会去，就像以往那么多次般普通，连玉笏官帽都忘了拿，就着急忙慌迈脚走，自己当时还笑骂他粗心大意，还好自己帮他惦记着……

可谁成想，这一出门竟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自己最爱的人再也都回不来了……

这具人彘就这么直接血淋淋地闯入了她的眼帘，她只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自己的爱人，瞬间情绪崩溃了，撕心裂肺地尖叫哭啼着，不顾一切地奔向自己的爱人。

这残忍一幕看得我心脏骤然攥紧，感觉喘不上气来了，不忍地偏过头去。

此时地上血肉模糊的人突然有了反应，虽然五感尽失，但却冥冥中知道自己亲人来了一般，在地上拼命挣扎扭动起来，失去四肢的躯干在奋力向前挪动。

我从他的眼睛中，读到了无比焦急和恐惧的情绪，眼神中写满了两个字——“快逃”！

顿时我感到毛骨悚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已经来不及再仔细考虑了，我此刻只想赶紧带着这对可怜的母女俩离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就算是成全这位好官最后的遗愿。

可还没等我强闯，变故就发生了：趁着冯文徵愣神的功夫，周围早已乱作一团，上官云清不知什么竟已经挪蹭到了他的手边，仰头往刀刃上用力一撞，殷红的血液瞬间如泉水般喷涌了出来，喷溅在冯文徵脸上，绽开了朵朵艳丽的花。上官大人伤痕累累的躯体轰然倒地，激起飞尘四散在光里，随即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姚夫人眼睁睁看着，先是一愣，神色茫然地凝望着那只伸向她的残破血手，那双白骨深深已经不能叫手的手，似乎在回忆在疑惑，这真的是自己官人那双温暖的大手吗？可逐渐她的表情变得破碎，眼里蓄满了泪水，悲伤地仿佛忘记掉下来了。

我想伸手拉住她，却被她轻轻挣脱开，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她从容地走到上官大人遗体前，将自己那双不染纤尘的白嫩柔荑，放在上官大人满是血污和残缺的右手上，两相交缠，对比分外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