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见我们低头不语，曹云卿的语气冷冽起来：“怎么？宁做天子门生，不肯做老夫我的门生？须知当朝天子都是我的门生！”

如此狂妄自大的话，他竟这般敕大大地说了出来，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一般，把我和文徵惊得脸都白了。这颗大毒瘤，诛他十族都不怨啊。

一旁磕着香瓜子的薛蟠亦是嚣张地冷嗤一声，对叔父惊世骇俗的言论早已见怪不怪了，既然同我们撕破了脸，他便又摆出那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姿态来，装都不屑装了。

我在一旁拳头捏的发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手刃了这头死肥猪，要是眼里的怒火能烧死了，他早就变成一盘烤乳猪了。

“老夫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果做不成朋友，那便只能是敌人，来人，带上来！”曹云卿突然一摆手，厉声吩咐道。

我呼吸一窒，眼神紧紧盯向门边。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我喉头一阵发紧，随即两个穿家丁衣服的人走了进来，朝地上重重扔了个什么东西。

直到地上的东西蠕动了一下，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什么，顿时惊骇到捂嘴轻叫一声。

那坨血淋淋的东西竟然是个人啊，但似乎已经不能算做是人了，因为他四肢都被生生折断了，身上更是刀伤剑伤、划伤割伤，总之各种新伤加旧伤交叠在一起，还在渗着血，显得狰狞又可怖。

他脸上身上全是脏污秽物，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恶臭，应该是受刑的过程中失禁过多次，脸上血污斑驳得看不清楚面容，只见一条狰狞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了嘴角，如此严重的贯穿伤使他整张脸都破相了。

恍惚间，史书上被做成人彘的戚夫人，仿佛有了实体，怪不得皇帝刘盈只见她一眼，就被吓得疯了，现在看来，真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可怖啊。

“两位大人，”曹云卿的声音如惊雷般在我耳边冷酷炸开，“看看这是谁？”

我双眼死死盯着曹云卿，然后倏地低头看向地上的人，后者也正朝我的方向微微抬起了头，血污的脸上一双清亮的眸子忽尔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双眼睛，虽然受了非人的折磨，但依然清澈坚定的眼睛，那是……

我顿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文徵也同样认出来了，一脸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他竟是皇宫朝会上的那位大人，与我们曾有过几面之缘，我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正是因为他公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形象，真的给了人很大的安全感，正直坚毅的眼神，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与他亲近。

犹记那次朝会，基本上就是曹云卿一家独大，大小官员们无不风吹一边倒，对曹的意见唯命是从、马首是瞻，极尽溜须拍马之所能。

所以在这么一堆畏畏缩缩的鹌鹑中，这位大人刚直的身影，如松柏般显得尤为突出。

他多次直言不讳向皇帝进言，细数当朝首辅的徇私枉法之处，以及不轨罪证，每每把为首的曹云卿气得脸色铁青。

可就是不知为何，陛下总是对这事置之不理，甚至是重拿轻放，态度暧昧却又明摆着偏袒那曹云卿，任凭这位直臣如何慷慨激昂、声嘶力竭。

我只参加过一两次朝会，都每每被这一幕气得心梗，想当场吐血而亡，实在是搞不懂我们这位圣上到底在想什么。

看到这位大人孤立无援却依然挺立的瘦削背影，我心里忍不住泛起深重的悲凉感，如今朝堂被权臣奸佞所把持，当真是“四万万人齐卸甲，举国无一是男儿”啊！

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他……

我还没有从这般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应，一股让人鸡皮疙瘩直冒的寒意从我身体里升腾起，我的浑身、我的牙关全都不受控地哆嗦了起来。

我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对手是多么的可怕，我原以为，他只是个靠圆滑谄媚欺上瞒下的角色，现在才知错的离谱，他上位靠的是雷霆手段，是唯我独尊的霸道，是对政敌不择手段的打压和毁灭！

他有句话说对了，与他为敌，很可怕。

我眼圈倏然红了，不知是为地上那人，还是为自己。

冯文徵再也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颤声怒斥道：“他是个好官啊，百姓心中名副其实的好官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豢养私兵，欺压平头百姓；还动用私刑，虐杀朝廷命官，曹大人你好大的胆子啊，你就不怕陛下知道？”我猩红着双眼愤怒地紧盯着他。

谁知后者竟不以为意地冷嗤一声，：“陛下，你以为陛下怎么成的陛下，你以为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狞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疯狂之色，“他知道也奈何不了我，毕竟还得仰我鼻息才能坐稳身下那把椅子呢。”

他走到人彘面前停下，脸色嫌恶地用帕子捂住口鼻，像踢死狗般在这具躯体上踢了踢。一旁的薛蟠见了，哈巴狗似的迎了上来，对着曹云卿点头哈腰道：

“哎呦喂叔父，仔细您那上好金丝线孔雀翎绣龙纹的靴子啊，为着这畜生给染污了，可太不划算啊～”说着还要拾袖去拂，多“贴心”、多“可人”的一幕啊。

曹云卿并未理睬他，只是对我俩厉色道：“看见没，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你们可还有想说的。”明明是疑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说时迟那时快，冯文徵一个箭步扑倒在了首辅的脚边，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陈情：

“大人，刚才是我们失言了，全是我们的错，求求您饶了我们把，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今后一定对您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就算是去淌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辞……”

见当今堂堂状元郎像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曹云卿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虚虚扶起他来道：“好好好，我就爱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一点就通，不亏是我看中的人呐～”说着还欣慰地抚了抚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