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

九州清晏一事过后，年世兰再起已是必然了，何况朝廷还在用兵，这起复也拖不了多久。于是我便借着皇帝邀我一同品诗的日子向他表明，昔日之事只是丽嫔的过错，且皇后独自执掌后宫事宜十分辛苦，不若复华妃协理六宫之权以助皇后。

皇帝默默半晌，才握了我的手道：“那日的事，朕都知道。华妃的事，肯定会让你受些委屈，只是你放心，朕必然会护着你。”

我轻轻靠在他肩上：“嬛嬛知道四郎那日的维护有多不易。只要是为了四郎，嬛嬛就没有什么委屈的。”

因早有准备，眉庄和陵容并不如何气愤，早早就做出一副恭敬样子来，年世兰有心想挑错，也只能口头说上几句。再加上皇帝三五日便往她那里去，她一心扑在皇帝和宫权上，倒还不曾对我们三人怎样。

白日的辰光越发长了。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毒辣辣的，一丝风也没有。在这样一个不算舒坦的日子里，军粮出事的消息传来了：松阳县令蒋文庆奉旨押送西北军粮，半路遇上敌军流兵，军粮被劫走，蒋文庆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皇帝龙颜震怒，下令将一干人等全部关押。

待小允子说完，我才问他：“你可有听到陵容小主父亲的消息？”

小允子略思索了会儿：“似乎并没有。”

苦思无果，倒不如直接去问陵容。谁知才进了繁英阁，便见陵容正十分喜悦拿了个果子吃。走近了一瞧，好好一个苹果被啃得歪七扭八的，这吃法倒真像是第二个淳常在了。

陵容一见我便道：“日头这样毒，姐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这里有刚洗好的苹果，姐姐可要来一个？”

我见她坐的形象全无，不禁笑她：“平日里见你最是小心谨慎，今日怎的歪成这样？”

陵容笑嘻嘻道：“我心里实在高兴，随便歪一会儿，又没有旁人瞧见。”

“我这个‘旁人’可是瞧见了。”瞧她这样高兴，看来此次她父亲并没有出事，于是便也拿了个苹果同她一道啃食。

待两个苹果皆变得光秃秃的，陵容才道：“军粮被劫那事，姐姐可听说了吧。我父亲是松阳县丞，原要同那县令一同押送军粮的。谁知一个月前，我父亲摔断了腿。他原本怨的不行，哪知出了这档子事。他现在肯定在家中求神拜佛，感谢老天爷眷顾他了。”

我奇道：“竟有这样巧的事。”

陵容兴奋点头：“谁说不是呢。原本军粮被劫，我还担心不已，忽的想到我父亲正躺在家中，此事与他并无任何干系。父亲能躲过这一劫，我真的很高兴。”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我的心情亦变得喜悦：“这的确是老天保佑。不过出了门可别这样笑了，否则别人还以为你为此幸灾乐祸呢。”

陵容道：“我晓得的。不过姐姐这样一说，咱们要不要捐点东西给边疆的士兵？我想着我父亲能逃过一劫，我这个做女儿的也该替他回报一二才是。”

我想了想，这也算是一件积德积福的事，便同意了。又约上眉庄一道，三人捐了好些东西出去。皇帝知道了此事，倒是大大赞扬了一番。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自入了宫，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日子，我和陵容不是互相串门，便是去看望眉庄。然而在宫里，这样闲暇的日子是过不久的。这一日午后，我和陵容从闲月阁而出，才走了几步路，便见年世兰身边的颂芝抱着温宜走在路上，温宜哇哇大哭，而曹琴默正满脸焦急地说些什么。因着离得远，并不能听清她们之间的对话。不过看曹琴默的表情，又是这样大的日头，应是心疼女儿被晒吧。果然颂芝满脸不屑地走了，徒留曹琴默在原地伤心不已。

待得人都走远了，陵容才敢出声：“姐姐，曹贵人和颂芝这是唱哪出呢？”

我虽仍记恨曹琴默先前的做过的事，此刻倒真有些可怜她：“曹贵人是个疼女儿的，现在女儿被人夺走，有人要替她尽这‘爱女之心’，却又不好好尽。可真是可怜哪。”

然而这可怜也只有一瞬，因为我还记得，年世兰抱走温宜后，就要生出木薯粉一事了。现在我可怜她，到时却无人来可怜我。

于是重又冷硬了心肠。

然而木薯粉事件还未出，隔日却先传来了温宜生病的消息，太医看了说是中暑所致。因是年世兰主动让人将温宜抱来的，皇帝便不太高兴。谁知她却主动请罪，说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还说清凉殿凉爽，若温宜能住在这，日后也能免受暑热。皇帝见她还算有心，便应了此事。只苦了曹琴默，既要忍受思女之苦，又要担心年世兰照顾不周。

众人本对年世兰的贤德诧异不已，然而这份好处很快显现出来，皇帝隔三差五便歇在清凉殿，这便引得有些嫔妃嫉恨不已。就如齐妃：“曹贵人可真是贤德，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竟也愿意交给别人抚养。不过华妃妹妹从未生养过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养好温宜呢。本宫上次瞧见她，都觉得她不像从前那样活泼爱笑了。”

齐妃这话算是戳到了两人的肺管子，曹琴默位份低，不敢说什么，年世兰可不管这些：“齐妃姐姐这话严重了，本宫自然有好好照顾温宜的，更何况还有保姆嬷嬷们在呢，温宜她好得很。”

齐妃倒是难得不再争什么，只是说：“华妃妹妹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不过，要是有人夺了本宫的三阿哥去，本宫便是拼了命，也要将三阿哥抢回来。”

这话一出，年世兰不禁看了曹琴默一眼，见她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便不大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小小贵人，又不得皇帝宠爱，就算她敢拼命，自己也有千万种办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晨起的请安就这样散了。回了宫中，想起齐妃适才那番话，一定刺激到了曹琴默，也不知她会不会想出比木薯粉更恶毒的法子来。好在碎玉轩的宫人还算可靠，小厨房里也有佩儿盯着，若再有人偷了了木薯粉回来，一定能抓个正着。

然而转念一想，与其待曹琴默想出什么更恶毒的法子，倒不如我自己使了人去领木薯粉，来个请君入瓮。

于是寻了眉庄和陵容，道：“我听闻温宜公主近来喜食马蹄羹，而马蹄粉与木薯粉十分相似。姐姐，咱们不如借此机会给华妃一击。”

眉庄自然无不肯的。于是隔日便由采月和流朱分别领了木薯粉和马蹄粉回来，又暂且将两样粉料交换保管。果然这日晚上，一个宫女偷摸进了眉庄的小厨房，抓走了些许“木薯粉”。那木薯粉名为木薯粉，实则是我宫里的马蹄粉，而真正的木薯粉又在第二日我探望眉庄时借着一个食盒换了回来，于是那少了分量的便成了马蹄粉而非木薯粉。眉庄与我们说起时还感慨：“若不是你想出了这主意，我倒真不知两样东西这样相似，也不知孕妇食不得木薯。”

而七夕夜宴那日，也照旧和眉庄一道离殿散心。眉庄颇有些感慨：“若不是她这样跋扈不容人，咱们何至于费这心力去对付她，还要连累温宜一个小小婴儿。”

我安慰道：“宫里么，不就是这样，你斗倒她，她又斗倒你。或许哪一日没了华妃，咱们就不用再斗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她们无心，这木薯粉和马蹄粉又能成什么事儿？不过是两样寻常吃食罢了。姐姐实在不必为此烦恼。”

这样絮絮几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端妃的住所附近。此处殿宇并不如何宽广，又远离嫔妃居所，但胜在清净雅致，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我瞧着院中似有人影伫立，便对眉庄说：“咱们自入宫后，还未拜见过这位端妃娘娘。且姐姐走了这会子路，怕是也累了，不如咱们去寻这位娘娘说说话。”

端妃虽体弱，眼却很亮，她早早瞧见我们，便命侍女在门口迎接。一进门她便露出个温婉的笑：“这可是两位稀客。”

我和眉庄一一见礼，她很是客气，又命人奉了茶水。我道：“嫔妾和眉姐姐只在温宜生日宴上见过娘娘一面，还未曾上门亲自拜见过，真是失礼了。”

端妃摇摇头：“我是个体弱多病之人，还是少来往的好。像惠贵人这样身怀有孕之人，更该远离久病之人才是。”说着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她的侍女急忙上前轻抚后背，才缓解些许。她的声音越发虚弱：“本宫这身子真是不争气，两位贵人还是早些离去吧。”

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拜访端妃亦本是意外之事，想来她亦不愿被人瞧见自己病的失态的样子，便起身告辞。走出几步路远，又想起一事，复又折返道：“嫔妾识得一位太医，医术精湛，为人也好，不若请他给娘娘看看吧。”见她就要推辞，我忙道：“娘娘放心，我会嘱咐这位太医私下里避开人来。”

她的眼中似有不解，大约是疑惑我为何这样好心对她施以援手，我微笑道：“嫔妾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嫔妾是与娘娘有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