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上）

这夜的陵容在皇帝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隔上三五日，皇帝便要召她一回，又晋了常在。许是为着那与纯元相似歌声的缘故，皇帝倒没有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歌唱。各宫嫔妃并不知陵容为何再度得宠，皆以为皇帝是一时兴起，并不以陵容为惧。只有皇后起了警惕心思，然而这次行事早就避开了宝娟，皇帝身边的人又换了个嘴严的，她多方打听也是无果，只得暂时将那份忌惮藏在心里。

皇帝对陵容的宠爱不算太过，颇有些细水长流的意思。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和眉庄很是高兴。陵容自己倒有些惴惴不安，她问我：“姐姐，你可会觉得是我夺了你的恩宠么？”

看她如小白兔一般柔弱的脸庞，我心中顿觉怜爱不已，连语气亦是十分温柔：“是我和眉姐姐一手促成此事，我又怎会这样想？你若问我是否会吃醋，倒或许有一点点。至于恩宠么，本就是皇上给的，何来夺不夺一说。皇上愿意给，你才夺得来，皇上不愿意给，你便是九天仙女也无用啊。更何况，你得宠，咱们三人的日子只有过得更好的，我又怎会怨你呢。”

陵容这才收了惴惴神色，露出个笑容：“是我又多思多想了。”

我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玩笑道：“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这小女子一般计较。但我还是要罚你。嗯……就罚你，尝尝这刚沏好的枫露茶吧。”

陵容噗嗤一声，被我逗笑：“那我这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品茶完毕，陵容才使人进来：“这是苏州新贡的浮光锦，皇上赏了我几件，我送了两件给皇后和华妃，自己留了一件，另两件送给姐姐和眉姐姐。”

我接过来细细一瞧：“听说这浮光锦下雨也沾不湿的，行动时亦是波光粼粼，等哪日下了雨我便穿出去试试。”

陵容笑语：“这主意不错。等寻个雨天，咱们三人一块穿了这浮光锦出去。”忽又懊恼道：“我倒忘了，眉姐姐正怀着孕，轻易不出门的，何况是下雨天呢。”

我不禁打趣她：“眉姐姐出不了门，咱们二人还能出门呀。到时候再穿了浮光锦去眉姐姐门前晃悠，看她羡不羡慕。”

陵容被我逗得直发笑，我这才注意到，今日随侍陵容身侧的是一个眼生的宫女，便问她：“从前未见过这丫头，可是内务府新指派的吗？”

陵容道：“皇上看我跟前伺候的人少，让苏公公指过来的。”又唤她过来，“她叫泽兰，这名字倒也巧，正和我宫里的佩兰是一对儿。”

我细细打量她，长相虽不出挑，却叫人有亲近之感，看着是个稳重的人，遂笑道：“苏公公挑的人必是不错的。”

送别了陵容，我继续修剪瓶中花枝。槿汐瞧我有些疲累的样子，倒了盏蜂蜜水来：“如今眉庄小主有孕，还好有陵容小主在，她又是真心对小主好，小主一人也不至孤立无援。”

我端起蜂蜜水一饮而尽：“我晓得你要说什么。陵容和眉姐姐一样，都是我的姐妹，无论谁得宠，我都是真心高兴。至于皇上，他是我的枕边人，亦是他人的枕边人，这个道理，我时刻都记着。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因此而与陵容生份了。”

槿汐屈膝跪下：“古往今来，有多少因情误命者、与姐妹反目成仇者。小主能看的这样清楚，奴婢就放心了。”

我放下花剪，双手扶起槿汐：“今日我能看得明白，明日却未必。槿汐，还望你能一直这样忠心为我。”

槿汐眸中微微发亮：“奴婢必定相伴小主左右。”

这夜皇帝没有翻牌子，却来了我的碧桐书院。彼时我正拿着那管蓝田玉箫轻轻吹着，脚下随意地踏出舞步，我知道皇帝喜爱在他面前这样随性自在的我，于是只作不曾发觉，一切凭着自己的心意而动。一曲终了，皇帝的声音才响起：“朕竟不知嬛嬛还有如此精妙舞艺。”

我语带惊喜：“四郎？嬛嬛舞艺不佳，让四郎见笑了。”

“朕在勤政殿批折子累了，经过你这，听到了一阵箫声，才进来看看。这样美的舞姿，还好朕没有错过。”

我含羞低头：“雕虫小技罢了。”

皇帝随意吹了几曲，又问：“你可知道惊鸿舞吗？”

“自然知道。惊鸿舞由梅妃所创，本已失传已久，但是纯元皇后酷爱歌舞，几经寻求原舞，又苦心孤诣地加以修改，才让此舞再次现世。”

皇帝凝视我片刻，缓缓道：“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了。嬛嬛，你可能为朕舞一曲？”

我轻声道：“纯元皇后之舞，嬛嬛不敢亵渎。”

“无妨。纯元喜爱歌舞，若有你替她再舞一曲，相信她亦会高兴的。”

我思虑片刻，才展颜一笑：“既如此，便劳烦四郎为嬛嬛伴奏吧。”

乐起，舞起，我亦翩然而起。宽广的衣袖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钗环泠泠作响，云袖破空一掷，衣袂随风轻扬，清风纷纷扬扬拂过我的鬓。箫声清亮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于是双足旋转得更疾，直叫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灿，环佩飞扬如水。箫声袅袅，舞姿曼曼，渐渐都低缓了下去，若有似无。身体如风中柔柳低迥而下，随着绕梁的余音袅袅旋得定了。轻盈的裙幅随着我的低跪袅袅四散而开，四周静的仿佛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声。我盈盈举眸看向皇帝，果然见他喜悦怀念的神色：“你舞的这样好，朕恍惚以为是纯元在世了。”

我柔婉道：“嬛嬛不敢与纯元皇后相较。四郎夸赞，嬛嬛愧不敢当。”

他朗声一笑：“能得嬛嬛，是朕之幸。”

莹白的月光似一汪水洒满庭院，亦将我和他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我放轻了声音，用上十二万分的温柔，深情道：“碧桐书院有这样多的梧桐，而梧桐是最贞节恩爱的树木。或许这只是巧合，但嬛嬛更愿意相信，这是四郎有意为之。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惊鸿舞是要跳给心爱的人看的。只要四郎喜欢，嬛嬛便愿意一直跳给四郎看，只跳给四郎一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