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

因是流朱随侍，曹琴默挑拨一事她亦听得些许。回到宫中，她才敢开口：“小主曾经叮嘱过奴婢，您与皇上如何相遇一事，务必要守口如瓶。奴婢一直记在心中，绝没有泄露半句给他人。”

见她神色这样郑重，我笑着拨一拨她的刘海：“你的嘴虽快，却从不坏事。我知道不是你。”

槿汐在宫中多年，经历的事多，她沉思片刻，才说：“在此之前，咱们宫里，只有小主与流朱姑娘才知道这件事，连奴婢也是今天才得知此事，而小主和流朱姑娘是不会主动将这事说与旁人知道的。那么，不是咱们宫里，便只能是皇上身边的人了。”

我端起茶盏，轻轻抿一口茶汤：“无论是谁说漏了嘴，曹贵人借此生事是真。可怜温宜小小年纪，也不知会不会受了她母亲连累。”

果然过了几日，曹琴默便不再出现在人前，连给皇后请安之事也免了。明面上自然是说，皇帝体恤她在这天气抚养温宜辛苦，再出门容易中暑热，还是不要常出门为好。各宫嫔妃不禁猜测纷纷，皇帝对曹琴默早就是泛泛，对其的好也多是看在温宜的份上，怎的忽然就体恤起她来。

流朱听得此事，兴冲冲跑来告诉我：“小主，曹贵人实则是被变相禁足了吧。”

我看她略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我也不知道，不过既是皇上下的令，想来应该是吧。”又叮嘱她，“在我屋里高兴也就罢了，出了门可不要露出一丁半点来。小心被有些人看到了，在背后报复你。”

不得不说，皇帝这令一下，曹琴默的日子的确难过许多，偏年世兰又还未复宠，她见指望不上曹琴默，便更不愿意帮她些什么，连带着给温宜瞧病的太医也更不上心了。皇帝知道后倒是发了一顿火，道嫔妃是嫔妃，公主是公主，怎能同样对待，那太医便又好生地给温宜看病了。

而皇帝身边则是发落了一些宫人，其中一个正是小厦子。后人曾说，小厦子是有些喇叭在身上的，看来这话果然不错。

新顶上的小太监有些脸生，不过依旧是苏培盛的徒弟。他沿了前一位的名儿，还叫小厦子，无他，皇帝叫惯了。赶巧他自个儿也姓夏，便也不觉得别扭。

这位新小厦子倒真是个嘴严的人。不过他晓得前一位是因漏了我和皇帝的事而被发落，他才得以上位，对我便有几分客气。

这些客气日后是否会有用，眼下我并不知道。只是天气愈发炎热，陵容也该出场了。

我们三人商议许久，还是决定以歌声获宠，无他，这是陵容所有的长处中最能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而正因是长处，陵容做起来也能更得心应手些。

计划定下了，陵容原要日日练曲，却被我拦下：“你的嗓音贵在天然，若是常常练习，却失了那份天然。宫里什么都有，唯有这份天然最可贵。你现在只需小心自己的身子，大热天的中了暑热便不好了。”

“另有一件事，虽说纯元皇后善歌舞，实际上，歌舞仍是贱业。你若能以歌声再次获宠，却不要将此作为固宠之道，否则皇上不会重视你，六宫嫔妃亦会轻贱你。你须得有自己的东西，才能留住皇上的心。”

陵容扬起脸，露出个明媚温婉的笑容，盈盈行了个礼，道：“譬如宫中女子多是端庄大方，我这般小家碧玉的却是少见。”

我与眉庄赞许点头：“正是如此。”

又商议其余事宜几日，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傍晚暑气散去，凉爽的风遥遥吹拂，带来些许荷叶芦荻的清香。天色渐暗，蝉鸣稀疏，合欢花开得如满树轻羽一般在风中轻轻颤动。陵容着一身月白色衣裙，上无一点花纹，只袖口用粉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的桃花，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间有两枝碎珠发簪，带出一抹月下新荷的天然之美。我和眉庄见了，只觉眼前一亮，不住称赞：“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妹妹果然是宜室宜家。”

陵容略有些羞涩：“我想着，这样的盛暑天气，便是在晚上，清新之色也总比艳丽更清爽些。”

眉庄左右瞧了瞧，道：“你这样打扮已是极好，只是我瞧着手上还少了样东西。若是拿块帕子自然也可，只是落了俗套。”

我灵机一动，指向眉庄手中的团扇：“你们瞧这扇子好不好？西施浣纱的图案也是极美的。若有月光淡淡映照在其上……”

眉庄瞧我一脸陶醉的样子，哭笑不得的点了点我额头：“宫里这么多美人，还不够你看的。”说罢将团扇递给陵容，又再三端详，满意颔首：“这样便再无不妥了。”

陵容低眉浅笑：“姐姐们真觉得好么？”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陵容正如月色下那一朵初开的荷花，清新动人。”

于是这日晚上，皇帝便见着了陵容。她站在廊下，正细细唱着一支《好事近》：

花动两山春，绿绕翠围时节。雨涨晓来湖面，际天光清彻。

移尊兰棹压深波，歌吹与尘绝。应向断云浓淡，见湖山真色。

一时寂然无声，陵容唱毕，问道：“姐姐们觉得如何？”

“唯有昆山玉碎，香兰泣露，才可以勉强比拟。”皇帝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陵容忙转过身来行礼问安。

皇帝扶起我和眉庄：“朕原想去看你，宫人们却说你去了眉儿处。朕又去了闲月阁，没想到你们又来了这，当真叫朕好找。”

我盈盈一笑：“劳皇上奔波，是臣妾和姐姐的不是。只是皇上听了安妹妹一曲，便原谅臣妾和姐姐吧。”

皇帝这才叫陵容起身，皎洁月光照在陵容身侧，团扇上的西施浣纱淡淡地映在月白衣裙上，衬得陵容如月色下新开的荷花，袅娜动人。

皇帝上下打量一番：“朕多日不见容儿，不想容儿还有这样一副好嗓子，怎的从前未听你唱过。”

“臣妾闲来无事唱着玩罢了，今日也是第一次唱给姐姐们听。皇上若喜欢，臣妾私下里再唱给您听好不好？”

我和眉庄相视一笑，心知这一计已成，便悄悄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