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

这夜依旧是我侍寝，因惦记着眉庄的事，便难以入眠。再者，今夜已是第八夜，这样足的势头，已是够了。若是再过，恐怕连太后也要出手。

轻轻一翻身，果然惊醒了皇帝。他问：“怎么醒了？”

我默然不语，皇帝又问：“睡不着，有心事？”

“臣妾不敢说谎，臣妾是有心事。”我转过身去靠在他胸前，“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很欢喜。可是雨露均沾，六宫祥和，才能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臣妾不敢专宠。”

他的口气淡淡：“怎么，你是要把朕推给别的嫔妃？”

我云淡风轻地摇摇头，语气却是酸苦的：“臣妾这样爱慕皇上，怎会愿意皇上去别处？可是六宫妃嫔与前朝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在前朝政务繁忙，若六宫成了怨气所钟之地，皇上也不能安心。皇上若专宠臣妾，而冷落其他嫔妃，旁人不免会议论皇上，男儿凉薄，喜新厌旧。臣妾不愿让皇上这样烦心，臣妾不忍。”

话毕，眼中的泪已是盈盈于睫，将落未落。我晓得这样的情态是最惹人心生怜爱的，果然皇帝语带不舍：“你这样伤心，叫朕如何能舍你而去。”

我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皇上心里有臣妾，一时的不见，臣妾可以忍耐。”

他凝视我须臾，方吻一吻我额头：“朕知道了。”

隔日，皇帝果然未再召我伴驾，约莫也不会翻我的牌子。便换了身衣裙，去往陵容宫中。进了殿中，只见她临窗而坐，手中拿着圆绷，正专心致志地绣些什么。窗外的树叶影影绰绰映照在她身上，配着香炉里的清新香气，当真是一副江南美人图。不禁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相机，不能叫我把这幅景色永远地保存下来。

感慨了一番，我方才出声：“几次来看你，都这样专心致志。”

陵容见是我十分惊喜：“姐姐今日不用陪伴圣驾吗？怎么有空来看我。”

我含笑道：“我亲自来，省了你的功夫还不好吗。”

“自然好了，我盼着姐姐常来呢。”

桌上的小箩里放着一些绣件，颜色鲜艳，花样精巧，我拿来细看，是五福捧寿的吉祥图案，便道：“你的针线又精进了。”

“成日里也是无事，随意绣些东西打发时光罢了。”她双眼忽的一亮，“姐姐若喜欢，不如我绣一个香囊给姐姐吧，我还未绣过什么东西给姐姐呢。”

我不禁失笑：“这倒是赶巧了。我今日拿了样东西来，正适合刺绣的。”说着唤流朱捧了东西进来，“前几日皇上赏了我几匹素锦，做衣裳太素净了些，用来给你绣花倒正好。”

素锦平平无纹理，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是穿在身上毫无布料的质感，反而光滑如婴儿肌肤。陵容一见，目光便不能移开了，双手情不自禁细细抚摸：“素锦名贵，姐姐竟让陵容绣花玩儿，岂不是暴殄天物。”

我道：“区区几匹布而已，白放着才暴殄天物呢。若能配上你精妙的女红才不算辜负了。”

陵容喜上眉梢：“不若我就用这素锦绣个荷包送与姐姐吧。嗯……就绣碎玉轩的海棠花，好不好？”

我不禁被她的喜悦所感谢，也露出个明艳的微笑：“当然好。不过可别忘了眉姐姐，否则被她知道了，定要吃咱俩的醋。”

陵容笑嘻嘻道：“姐姐胡说，眉姐姐才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不过一个是绣，两个也是绣，眉姐姐既是爱菊的，我便再绣个菊花纹样的香囊吧。”

用完午膳，我硬是拉着陵容一块儿歇午觉。她拗不过我，只得答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佩兰便来喊我们起身，道是白日睡多了，晚上会难以入眠。才醒的陵容还有些迷蒙，摸了只钗子随意挽了头发，倒显得她秀发如云，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我定定瞧了半晌，只觉眼前之景更胜临窗刺绣之景，然依旧不能保存，心中愈发遗憾。

陵容被我瞧得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回过神道：“瞧你好看，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陵容瞬间红了脸：“我算什么美人，姐姐快别取笑我了。”

我利索下床，拿了面铜镜递到她面前：“你瞧瞧，镜子里的是不是美人？”

光洁的铜镜映出两朵美丽娇花，皆是乌发蓬松，两腮洁白，倒真是“鬓云欲度香腮雪”。我见陵容目不转睛看得入神，不禁笑她：“瞧，你也被镜子里的美人迷住了吧。”

陵容愈发羞恼，拿了个枕头往我身上一丢：“姐姐再胡说，我便不理你了。”

这样笑闹一阵，方才起了身。

午后阳光正好，延禧宫里透露着安逸的味道。我和陵容坐在一处，研究要用在素锦上的绣线花色，又描了各色花样子。有宫女殷勤上了茶水，我抬头瞧她，是一个陌生的圆脸宫女，原不以为意，谁知却听陵容说：“甄姐姐难得来一趟，宝娟，你去做些桃花酥来，这点心你是最拿手的。我这儿有佩兰伺候就行了。”

这便是宝娟？我好奇瞧她一眼，见她虽恭敬退下，转身的刹那还是露出了一丝不甘的神色。陵容面色也是淡淡的，不甚重视她的模样，看来这一世的宝娟并未得到陵容的信任啊。

待得宝娟走远了，陵容也放下了手中的丝线：“姐姐从前来我这儿，从未见过她吧。她叫宝娟，和佩兰同是大宫女，人也伶俐。只是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便不敢让她近身伺候了。”

佩兰早已知趣地去了外边守着。陵容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皇上不曾召我，佩兰又有些不舒服，宝娟得了近身伺候的机会，便借机说了许多话。她说姐姐夺了我的恩宠，还说姐姐和眉姐姐与我只是表面上的姐妹。唯有皇后，贤惠大度，又是中宫，我合该多亲近皇后才是。”

“自然，她的话没有这样露骨，但总归是这个意思。因此，我越发不喜她也不信她。只是她背后的人或许是那一位，我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面上作惊讶状：“你是说，皇后？”

陵容点头：“我原以为皇后和善，只是看她放在我宫里的人如此不怀好意，这和善倒更像是一张面具了。”

陵容现下可称得上是慧眼如炬了，我心中愈发欣慰，又问：“既已发现她不忠，你预备怎么做？”

陵容慢慢抿了茶，看向庭院里快步走近的身影：“虽知她不忠，到底只是说了些挑拨的话，这些东西拿到明面上也伤不了她什么。若是去了个她，来了个藏得更深的，那才不好。还是先假作不知，待来日抓住机会一举拿下，皇后也不好说什么。”

我重又拿了丝线在手：“你心底有数，我也就放心了，行事要多加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