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鲤

我和陵容难得无事，便想请了眉庄一同来用晚膳，也算是姐妹三人小聚。想到眉庄落水就在这几日，我心中一动，便叮嘱流朱，若是眉庄去了翊坤宫，便回碎玉轩喊了小允子一块儿去千鲤池等着。

不多久，就见佩兰孤身一人回来，道是沈贵人被华妃请去看账本了。

看来眉庄落水就在今日了，我顿时有些心不在焉，连晚膳也没有好好用。陵容心细，自然瞧了出来。她笑盈盈携了我的手：“时辰还早，姐姐不如随我出去走走，就当消食了。”

晚风阵阵，星斗满天，一弯弦月挂在天边，我却无心去赏这景色。陵容看我面色不好，晓得我是担心眉庄，便道：“姐姐且先放宽心。天才擦黑不久，华妃便是要做什么也不会挑这个时辰的。”

我听了面色稍稍好些，只是依旧难掩担心：“华妃从前便一直为难眉姐姐，她又看重她协理六宫的地位，我不信今日她是真心教眉姐姐看账本。何况若是有心，一天有这么多时辰，何必选在晚上。”

陵容沉吟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谋财害命的事，自然只能晚上做。”

不知为何，我被这句话激得身子发凉，不觉加快了脚步去往千鲤池。流朱早在此处候着，见我和陵容来了，连忙禀报：“奴婢在这看了好一会儿，连只鸟雀都没瞧见。”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从，示意我小允子正藏在那处。

小允子既在，我便放心许多。若是年世兰故技重施，凭着他的功夫，想必能阻了眉庄落水一事。

一颗心渐渐落回原处，我和陵容便打算坐下歇一歇。哪知才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便听见眉庄惊恐的呼救声。

事情怎会发生地这样快！我惊得站起来，以为就要见到眉庄跌落水中。好在小允子机警，一把窜出便与那贼人扭打在一处。小允子虽有功夫，那贼人的力气却不小。眼见小允子占不了上风，流朱早已机智地跑去寻侍卫。眉庄虽惊魂未定，倒还能站得住，哪知一转身瞧见我们，脚步却发了软。她跑了几步，便倒在了我怀里，喃喃说：“嬛儿，陵容，有人要害我，你们快……”话音未落，眉庄便晕了过去。

眉庄这一晕，顿时闹得人仰马翻。陵容让佩兰去请温实初，又扶着眉庄回了存菊堂。温实初脚程快，早已候在堂中。他把了眉庄的脉，良久才说：“沈贵人的身体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大惊吓，怕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精神才能完全恢复。”

我正想松口气，又听眉庄身边的采星说：“启禀两位小主，采月她被人打伤了，奴婢可否请温太医给她瞧瞧？”

采月受伤了？是了，怪不得刚才没看到她的身影，温实初去看了看，回禀说：“是有人大力击打了采月姑娘的后脑，采月姑娘才会受伤。所幸伤势不重，微臣会开个方子，届时照方抓药即可。”

存菊堂里这样闹哄哄，自然也惊动了敬嫔。她急急赶来，一眼便瞧见昏迷不醒的眉庄，我忙将太医的诊断告知敬嫔，她显而易见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我屈膝一福，道：“眉姐姐受了惊吓，嫔妾和安妹妹便是有心也无法时时陪伴。还望娘娘得了空，能照拂一下眉姐姐。”

敬嫔是个好人，自然没有不肯的。又说了会子话，我见她面有倦色，遂劝了她回殿歇息。

夜虽已深了，皇帝得了消息还是赶了过来。宫人们一一禀了事情经过，皇帝听闻眉庄并无大碍也是松了一口气。又见我和陵容在一旁，便问：“朕听说有人要推沈贵人入水，幸好你们路过救了她。”

我跪下道：“回皇上，臣妾听说皇上在千鲤池添了灯，又看今晚月色好，才想着和安妹妹去瞧一瞧。谁知远远便看见有人要推眉姐姐入水，臣妾当真是吓坏了。还好那人没有得逞，否则臣妾怕是再也见不到眉姐姐了！”

陵容也含泪说：“此人竟敢公然在宫中行凶，简直是胆大包天。臣妾请求皇上能彻查此事，否则后宫中人怕是无人再敢走夜路了。”

恰逢苏培盛回禀贼人已抓到，皇帝大手一挥，押进来一看，果真是周宁海。

我假作惊讶状：“怎会是华妃娘娘身边的周公公？苏公公，是否抓错了人？”

苏培盛恭敬道：“此人是御前侍卫抓到的，定不会弄错，至于为何是……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说完便请皇帝的示下。

看到周宁海面目的那一刻，皇帝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是在变相告诉他，今晚之事是年世兰所做。只是眉庄到底没什么大碍，又有年羹尧的关系在，皇帝对此事大概也是轻轻放下。且周宁海迟迟未回，年世兰明白事未成，大概早已想好对策了。

果然片刻后，皇帝说：“虽是翊坤宫的人，也未必就跟华妃有关系。苏培盛，押去慎刑司，严刑审问。”

时辰已不早，又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也没有心思再去哪个嫔妃的宫里，便回了养心殿。送走了皇帝，我和陵容皆是默默，半晌，才听到陵容说：“皇上大概是准备放过华妃了吧。”

我不觉冷笑：“一个奴才为讨主子欢心，自作主张想要除去沈贵人，华妃当然是‘不知情’的。”

温实初早开好了药方，却并未离开。他在外犹豫片刻，方才进屋回禀：“微臣有一事，还需告知两位小主。沈贵人可能怀有身孕。”

他的话似平地惊雷，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还是陵容先反应过来：“温太医，这可是真的吗？”

“微臣也不敢十分肯定。只是刚才诊脉时，似有轻微的珠滚玉盘之状。若再过半月，微臣便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温实初的医术好，他既这样说，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只是到底不甚明朗，我和陵容便约好了，暂且瞒着眉庄此事，免得空欢喜一场。

于是含笑道：“那便有劳温太医多多费心了。”

事情忽然由悲转喜，我和陵容得以好好用了些宵夜。直至后半夜，眉庄才苏醒过来，看见我和陵容，顿时流下两行清泪：“嬛儿，陵容，华妃要害我！”

我急忙道：“姐姐别怕，有我们在这儿，没人敢来害你。”

陵容取了一杯温水过来：“眉姐姐刚醒，不如先润润喉。”待眉庄饮下，才问她：“我和甄姐姐赶到时，只看见周宁海要推姐姐入水，幸得侍卫及时相救，才保住姐姐一条命，只是不知华妃为何如此着急便要夺姐姐性命。”

眉庄缓缓道：“华妃请我去翊坤宫，说是有事相商。她催得急，小施又去办事了，我便只带了采月一人。我正纳罕她如何会这般好心。果然到了她宫里，先是一味地让我抄写账本，又说烛光晃眼，让人熄了好几盏。待我抄完了一遍，又说我字迹不佳，想尽了办法为难我。”

话说得急了，眉庄不觉咳嗽起来：“我从她宫里出来，原想去千鲤池观鱼，又记着你嘱咐我的话，人少莫要去，便打算打道回府。不想一旁却窜出个太监打伤了采月，又想将我推入水中。”

我和陵容对视一眼，将适才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眉庄听了愤恨不已：“皇上竟就这样放过她！”

我叹气：“姐姐到底没受什么伤。届时华妃再将所有事情往周宁海身上一推，皇上也不好说什么。”

眉庄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才怔怔落下泪来：“早该想到的。娘家势盛，又有美貌，我这个新宠如何与她抗衡。”她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个惨淡的笑，“不过我还活得好好的，又扯下了她一条臂膀，说起来，我也不算亏。”

我只能安慰她：“姐姐能这样想便是最好。咱们如今奈何不了她，未必日后也奈何不了她。盛极必衰，没有人可以一直荣耀。”

眉庄精神渐渐不济，我们三人便歇了话。临睡前，她殷殷嘱托道：“今日之事当真令我害怕。华妃害我未成，他日未必不会对你们下手，嬛儿，陵容，你们可一定要当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