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泽

醒来已是天色微明，见我起身，宫人们忙侍奉我梳洗更衣。祖宗规矩，侍寝次日便要去向皇后行礼问安。未免让皇后久等，我匆匆用完早膳，便去往景仁宫。锦垫早已铺好，我缓缓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皇后端坐着受了礼，礼方毕，便让宫女扶我起来。皇后赐了座，和颜悦色道：“你身子方好，便要行如此大礼，真是难为你了。只是祖宗规矩不能不遵。”我忙称不敢：“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若能日日见到皇后安好，便是六宫同被恩泽了。”皇后见我言语恭敬甚是满意：“难怪皇上喜欢你，言语举动果然讨人喜欢。”我又以果香不俗奉承了皇后几句，絮语半日，才起身告退。

出了景仁宫不远，便见小允子候在转角处，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请我暂且别回宫。我晓得这是皇帝着人安排了椒房作惊喜，便让槿汐陪我去了御花园。只不知没了康禄海，是否还会遇上丽嫔。

然而在御花园逛了好一阵也没遇上丽嫔，看来没了那柴便烧不起那火，我得以好好地欣赏了一番御花园的风景。树木葱郁，山花似锦，亭台楼阁，红墙黄瓦，很有江南秀丽清新的意境。古树上绕满了野花藤萝，碧水中倒映着柳丝花影，清风拂过，涟漪微动。隐约闻得有清新花香，原来我已不知何时行至了秋千架下。在这杏花微雨里，皇帝重得了他的“菀菀”。失而复得的东西最珍贵，我日后的恩宠也已可以想见。只是我真的握得住这恩宠吗？心中有一瞬间变得茫茫然。然而槿汐的话言犹在耳，恩宠太过，是六宫侧目，但恩宠太少，便是六宫践踏，人人可欺。

难道我愿意落得一个人人可欺的地步吗？

我抬头看那杏花，它们花开繁盛时未必有人注意，但是花落时分必定有人将其扫进泥沼之中。我想，我不愿被人扫进泥沼，更不愿落到一个人人可欺的地步。既已踏上这条路，便该坚定自己的心志，否则一朝落入尘埃，下场恐怕会比余氏夏氏更加惨烈。

心中的迷茫散去，神色也渐渐清明起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我回了碎玉轩，就见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眉眼间俱是压不住的喜色。黄规全在旁打了个千儿：“恭贺小主椒房之喜，这可是上上荣宠！上上荣宠！”

流朱和槿汐扶着我进了正殿，果然里外焕然一新，新刷的墙壁，有香气盈盈。黄规全道：“今儿个一早皇上的旨意，奴才们就紧赶慢赶地赶了出来，还望小主满意。”

槿汐亦是笑：“这椒房是大婚才有的规矩，用椒和泥涂墙，取温暖多子之意。除了皇后之外，等闲妃子是不能得此殊宠的。咱们宫里也就是华妃娘娘了！”

黄规全又引着我走进寝殿，眼前是簇新的彩绣樱桃连珠帐，金线鸳鸯被面铺的整整齐齐，都是吉祥多子的好意头。上前掀被一看，底下铺着桂圆花生等干果，黄规全连忙道：“皇上听闻民间嫁娶有撒帐习俗，特意命奴才们依样办来的。”

我不禁泪盈于睫：“皇上有心了。”

槿汐领着宫人们退了下去，我命流朱收拾了撒帐的物件，才合衣躺下。举目满床的鲜红锦绣颜色，遍绣鸳鸯樱桃，取其恩爱和好、子孙连绵之意。椒房，亦有多子之意。我晓得皇上想要我诞下一个孩子，只是我现在该要一个孩子么……

天色才暗下来，凤鸾春恩车便已候在外头，载着我去了养心殿。芳若引着我进了室内：“皇上还在书房批阅奏折，稍后就到，请小主在这里稍等片刻。”

果真只等了片刻，皇帝就来了，他步履匆匆，苏培盛随侍在后。未等我行礼问安，他便道：“饿了吧，朕给你备了点点心。”

苏培盛走上前来，我一看，正是那碗饺子，看上去味道很好，只是我晓得是生的，便推辞道：“怎么御膳房只备了一碗，皇上先吃吧。”

“朕在书房里用过了。你先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只得依言尝了一口。不得不说，生饺子的味道当真不太好，我蹙眉吐了出来，作惊讶状：“生的。”

皇帝看着挺高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不禁嗔他一眼，转过身不理他，他却笑我：“朕的莞卿生起气来可爱又可怜哪。”

我假意生气道：“皇上戏弄臣妾。”

他轻拍我的背，安抚道：“朕并非存心戏弄你，这碗饺子在行宫里就该让你吃了。只是宫里有规矩拘着，不能一一照做，但能做到的，朕一定要为你做到。”

我轻轻道：“皇上待臣妾这样好……”

他的声音渐渐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朕那日在御花园初次见你，杏花影中，独你一人，那种淡然悠远的样子，仿佛这宫里的种种纷扰人事都与你无干，只你一人遗世独立。”

我含泪看向他：“臣妾没有那么好。宫中不乏才貌双全之人，臣妾远远不及。”

“何必与她们相比。”他看向我发间簪的一朵杏花，“你曾经说过，不愿做结局潦倒的杏花，那么你信朕，朕会一直护着你。”

他的语气这样诚挚，我几乎便要相信。然而我晓得，他的这颗真心只属于纯元皇后，若是有更相像的人出现，这些话他也会再对那人说一遍吧。

千百个念头闪过，终究还是作出一副感动的模样：“皇上这样说，臣妾便愿意相信。”说罢将身子慢慢依向他，“臣妾已将一颗真心给了皇上，还望皇上万万不要辜负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