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又下了整整一日,那个男人始终伫立在大坝之上,他就像座巍峨雄伟的高山,风吹不到,雪压不垮,滔天洪水穿不透他坚不可摧的心。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男人,让所有人都哭红了眼睛。
红一营的战士们只能化悲痛为力量,为愤怒,肩上的沙袋狠狠地摔在地上,凿着木桩的斧头奋力轮起,重重落下。
他们打的不是木桩,摔的不是沙袋,是天道不公!!!!!
他们的营长在前线保家卫国,护一方百姓安全,却护不住自己的妻子?
去你妈的老天爷!
好人一定要有好报!
他们的嫂子和侄女儿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百姓乡亲里,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跪在角落里,苍老满是皱纹的手贴在泥泞的地面,朝着东方日出的方向虔诚跪拜…
一日过去,一夜过去。
营帐里的电话再没有响起,通讯员小张如今听到电话铃声,都会吓得哆嗦起来。
无一人敢去打扰大坝之上的男人,他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迎着狂风暴雨整整一日一夜,目光始终牢牢盯着翻涌的江水。
那些浑浊起伏的江水,在他的眼中都是无边无际的血色,艳丽的,刺目的,血腥的。
那是他妻子身上流出的血,好多好多的血,是不是…就快要流尽了?
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也快要流尽了…
你痛不痛?冷不冷?怕不怕?
一定很痛,一定很冷?你怕么?你是那么那么的坚强,可我的心,心疼的无以复加。
我能不能替你受那些痛,那些冷,那些恐惧,我多想冲到你的身边把你紧紧的抱在怀里,在你最痛苦无助的时候陪伴在你的身边,但我不能…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从来都是那么的深明大义,前世的你,宁可自己千般苦,都不愿给组织添一丁点的麻烦!
你懂我穿着这身军装的意义,我若丢下这些百姓乡亲回到你的身边,你反倒会恨我的。
你的胸怀,你的格局,你的思想,要胜过许许多多的男儿!
可我有愧于你,秀儿,我有愧!
你能不能,能不能再为了我拼一次?
我等了你十年,盼了你十年。
我承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我还要等多少个十年,才能把你盼来?
活着,活着,活着…
我求你…………
我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雨不知何时停了,晨起的一缕朝阳穿透了暗沉沉的黑云,雨过天晴,时隔半月,东方终于升起了太阳。
那巨浪滔天,奔涌咆哮的江水终归于平静,它再掀不起任何波澜。
人定胜天,没有什么能战胜和压垮英雄的中华儿女…
可他们没有战胜洪水的喜悦之情,众人望着立于大坝之上的男人,宋岩生和许杨几人咬牙走上前去,离得近了,几人蓦地顿住脚,许杨和吴漾还有夏三斤再也无法迈开步子,他们抬起伤痕累累的双手掩面而泣。
宋岩生含泪走上前,瞧着一滴一滴的血珠从营长握紧的拳头中落在地上,在他满是泥泞的军靴旁,晕染出一朵朵花儿…
他再抬眸,瞧着营长鬓间一夜生出的白发,心痛的哭道
“营长,我送您回去看我嫂子……”
男人的睫毛轻轻一颤,猩红的双目闪过一丝怯意,他半垂下眼眸,整个高大的身子隐隐的颤着……
他在害怕,这个天神一般的男人,竟然在害怕?在胆怯?在恐惧?
他有着钢铁铸就的意志和心脏,但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也会疼,他也会累,他也会伤心难过…
但这些从来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能看到,那个人如今生死不知…
宋岩生上前一步,扶住顾一野的胳膊
“营长,嫂子在等着你呢…”
男人脚下一动,高大的身子晃了几下,夏三斤冲到他的身边,俯身蹲下。
顾一野垂眸看了眼瘦骨嶙峋的三斤,后退一步,抬脚走下了大坝。
他的吉普车旁围了一群父老乡亲,手里拿着鸡鸭鹅蛋,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端着一碗煮熟的红鸡蛋递给了顾一野。
“解放军叔叔,我妈妈说,阿姨生完小弟弟,要吃鸡蛋补身子,您给阿姨捎带回去,给她好好补补身子呀…”
小娃娃奶声奶气的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干净又明亮。
顾一野垂眸瞧着奶娃娃笑了,笑着落下泪来,他抬起满是鲜血的大手,从碗里拿出一枚红鸡蛋
“叔叔替阿姨谢谢你…”
群众中蓦地响起一道哭声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我们做的一切,牺牲的一切,我们会记在心里一辈子的…”
顾一野抬手对着百姓乡亲敬礼,他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可他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小心翼翼的握着那枚热腾腾的红鸡蛋,转身上了车。
宋岩生一踩油门,吉普车在泥泞的路上飞驰而出,他们营长目前的状态只能乖乖的坐在副驾驶,他现在就绷着一根弦,这根弦随时随地都可能崩断。
宋岩生侧眸看了眼营长,他正把热腾腾的红鸡蛋揣在怀中。
宋岩生眼眶一热,脚下的油门踩到最大,龙湖湾大坝距离他们营地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从来没觉得这段路这样的遥远。
快一点,再快一点…
营长想给他们嫂子吃热腾腾的红鸡蛋,才会把它贴身放在心口处啊……
他的心此刻千疮百孔,他满目悲凉,他心疼的一夜白发生。
原来,真的会有人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啊…
几个小时的车程宋岩生花了一个半小时,吉普车直接停在了八月镇卫生院的大门口,
他开门下车走到副驾驶时,男人已经推门走下了车,门口的值班大爷瞧着两位衣衫褴褛,满身泥泞不堪的解放军同志。
尤其多看眼那个掌心滴滴答答流着血,白了一半头发,脸上虽然很多伤痕和泥水,但仍旧能看出是个年轻俊俏的,但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
他心生疑惑,这么年轻的解放军同志如何就生了一头白发呢?那双眼睛让他想到了一个词,哀莫大于心死…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这两天卫生院发生的事儿,还有前天夜里很多驻守在营地的解放军同志顶着暴雨跑出来献血。
因为他们卫生院那夜有一位产妇大出血呐。
“你们是不是想找一位叫做阿秀的患者?”
老大爷一开口,半头白发的年轻男人脚下一软,被宋岩生眼疾手快的扶住。
他开口,小心翼翼的问
“她是我的妻子,请您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