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10

几个小老太太抱着小孙孙围在败落的小院前絮絮叨叨的说着

“顾首长熬了这十年，死未尝不是解脱”

“是啊，实在是太孤单寂寞了，大院里就顾首长孤零零的一个，近年来是愈发的消瘦了，我听说，能睡着吃的都是药，那天他的警卫员赵秦升过来时，据说在床头柜倒了半瓶的安眠药…”

“本就是不想活了的，想想顾夫人还在时的光景，顾首长多么的意气风发，那势头在部队里再干20年也可以…”

“是啊，还能再往上走一走的…”

“我听说他右肩的旧伤发作起来，一个月都不能拿笔，后来都是用的左手签的文件啊”

“你们谁看见顾首长那天被他家小飞抱出来的模样了？”

“人太多了，看不到，就听到他儿子哭的，那哭声太让人难受了…”

“怎么不哭呢？父亲母亲都离开他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如今这夫妻二人该是团圆了啊…”

“听说顾首长是笑着走的…”

“我家老孟在顾首长的追悼会上差点哭晕过去，他说这是共和国一颗将星的陨落，是国家和人民还有部队难以承受的损失”

“顾首长的功绩实在是辉煌灿烂，哪怕最后这十年，依然呕心沥血，燃尽余晖”

“所以他走了，义无反顾的走了，他要为自己活着了…”

“原本顾首长应该葬在烈士墓园的，可小飞儿那孩子执意把顾首长葬在了夫人的墓旁”

“这应该也是顾首长的遗愿……”

几个小老太太叹息着又望了一眼枯死的石榴树，皆都摇摇头惋惜着离去。

无人看得到，小院的门口，一个满身是血的瘦弱女人，蹲在地上撕扯着自己的心口，哀声哭着，声声欲绝，声声泣血。

顾一野在混沌之中睁开双眼，死亡来临之际，他祈求神明，再让他看一眼自己的妻子，为什么等他再睁开双眼竟又回到了前世？

不，他不该再回来这里的，这里早就没有了他的阿秀，他想走，可他的灵魂似乎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他这是要去哪儿呢？

顾一野目光所及，越来越熟悉的景致，他太熟悉这个地方了，这是秀儿的墓园。

飞儿那孩子是懂他的，他死后，一定会把他和秀儿葬在一处。

顾一野的身体停留在一处，他遥遥望着不远处，一个抱着墓碑哭的伤心欲绝的女人，她浑身都被鲜血染透，绚烂又刺目。

她真的瘦弱极了，裸露在外的小手亦是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湿漉漉的长发遮挡住她的模样，只能听到啊啊啊啊的不成声调的哭声，一声一声震的顾一野头皮发麻。

她该有多么的伤心难过？墓中之人肯定是她最重要的人，可那个位置是顾一野留给自己的，因为旁边就是他的秀儿。

那里埋葬了另外一个人，那么自己呢？自己又去了哪里？小飞这孩子真是个混账，他明明…明明知道，他妈妈墓旁的位置是他老子的……

男人恨恨瞪着那个夺了他墓地的死人…

哪怕他死了，他的余威仍在…

谁敢！谁敢！

动他的地方！

“你这个傻子，你答应我的，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言而无信，你是个大骗子……”

寂静的墓园里，突然响起一道哭声，那个抱着墓碑哭泣的女人抬起头来，一下一下亲吻着墓碑上的照片…

顾一野循声看了过去，他看清了墓碑上的照片，那是穿着军装意气风发的自己…

他微微一愣，目光缓缓的落在那个抱着他的墓碑，哭着亲吻他照片的女人…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

秀儿…秀儿…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想迈开步子冲过去，可他动不了分毫，为什么他的秀秀会在这里？为什么他的秀秀满身是血？

不不不……

还有好多好多的血从她的身下流了出来，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自己去商场帮她买的孕妇装呢…

顾一野难以置信的盯着女人平坦的肚子，忽听她又哭道

“一野，你怎么可以糟蹋自己呢？你知不知道我会心疼，我会心疼死的，是我辜负了你，是我把你一个人丢下，我抱着你，你的肩膀就不会痛了，我再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他的秀儿紧紧的将冰冷的墓碑抱住，紧紧的，仿佛要和她的血肉相融在一起。

顾一野哭着摇摇头，秀儿，我在这儿，你不要哭，你的一野在这里啊…

可他死了，他的秀儿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他想开口大声呼唤，他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妻子，可是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瞬间带到了混沌之中。。

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营长，您醒过来，我嫂子还在等您呐，她难产大出血，如今生死未卜，您要回去看一看她，看一看她啊……”

许杨跪在地上按住昏迷不醒的男人，哭求着，夏三斤和吴漾还有宋岩生俱是嚎啕大哭，所有的人都在哭啊……

他的秀儿难产大出血？她是要死了么？灵魂才会去了前世？她满身的血，还有好多好多的血从她的身体里淌下…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的，你答应了我许许多多的事儿，还都没有履行诺言呢？

你怎么又舍得丢下我自己？

你个小骗子，你个言而无信的小骗子！

地上的男人倏的睁开双眼，他猛地坐起身来，大手撑在地上站了起来。

周围的哭声止住，众人看着天神一般的男人又站了起来，愣了下，下一刻又都喜极而泣。

宋岩生率先回过神来，抓住顾一野的胳膊

“营长，快，快开车回去看一眼我的嫂子”

顾一野没有一刻犹豫的，拔腿朝着吉普车跑了过去，经过营账的时候被通讯员小张哭着喊住了脚步

“营长，指挥部下令，气象局刚刚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命令红一营在龙湖湾大坝继续坚守一日…”

秦汉勇团长在电话里几近哽咽，可，没有人呐…抽不出一个如顾一野般的得力干将能守住青狮潭水库的三次泄洪，没有人了…

军令如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一道惊雷从头顶炸开…

顾一野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大手哆哆嗦嗦的颤抖着…

“好孩子，你赶紧回去看一看你的妻子，我们不要紧的…”

乡亲百姓中走出一位年迈的老太太，她上前，心疼的推了推这个形销骨立，差一点为他们没了命的孩子。

他的妻子难产大出血，那是多么的凶险啊，极有可能会一尸两命的，他该回去…他该回去啊…

“是啊，解放军同志，您赶紧回去看一看您的妻子吧，这里也有我们呐，我们一样可以堵住洪水的，您为我们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念在心里，您只管放心去吧………”

许杨捂住脸背过身去，几声呜咽从指缝间溢出，走不了了…他们的营长走不了了…

顾一野一双泪眼瞧着身边满心关切的老人家，又抬眸望着离他三四米远的父老乡亲…

他心痛的闭上双眼…

秀儿啊…秀儿啊……

对不起……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