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9

浑浊翻涌的江水中，男人高大的身子被死死吸附在漩涡之中，他挥动着四肢用尽余力挣扎着，右手腕上的红色手帕在挣动间散开，霎那间被湍急的水流席卷而去，男人的身子静止了一秒，然后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可那漩涡又扩大了一分，男人的身子又被吸进了一分，他再不能动了。

三斤和许杨还没有找到他，他若奋力挣脱，得来活下去的机会，洪水就会从缺口处狂涌而出，届时，龙湖湾大坝决堤，数万百姓怎么办呢？

顾一野阖上双眼，高大的身子蜷缩起来，他试图把整个缺口填满到不留一丝缝隙。

胸闷，窒息，口中有腥甜的味道。

秀儿，对不起……

我答应过你的，会平平安安的回家。

我答应过你，等生完妹妹，就带你去云南大理看苍山洱海。

我们说好了的，要过许许多多个新年，要等到牙齿掉光，头发花白的时候依然相爱依然在一起。

我向神明许过愿，愿你我夫妻白首同归…

我虔诚的许愿，可为什么神明不能成全？

前世今生，我只是想和心爱的妻子相伴一生

为什么？这么难？

为什么？不成全？

我顾一野一生顶天立地，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无愧于自己身后那面鲜红的旗帜。

我只是想要一个家，都不能够！

秀儿，我想起来了，想起我们相濡以沫的20年，不管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我们只关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你的云淡风轻，对事世无所谓的态度原来是历经20年沉淀而来。

你的厨艺，起因是我帮你报考了厨师学校。

你的英文说的那么流利也是跟我一起学的，甚至你那只会简单交流的俄语，都是我去国外学习回来，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教给你的。

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吃牛尾和烧鸡？因为前世你给我做了整整20年…

我们有太多太多美好幸福的回忆了，我每次回到家，你总是笑的甜蜜娇羞，走上前来，接过我的军帽，替我解开军装扣子。

我也知道了，慈溪山你我掉下岩洞的那一晚，你为什么那么熟练的解开了我的军装扣，因为这是前世的你，每天都会做的事。

我那么爱你，你那么爱我，我们这般相爱。

可你…却死在了我的面前，在我48岁那年，你答应我会陪我一辈子，可一辈子只有短短的…20年…

你知道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感受着你的体温在掌心下一点点变得冰冷是什么感觉么？万箭穿心，我只恨不得跟你一起去了。

我也死了，死在你离开的第十年。

院中的石榴树在你走后的十年间，年年挂果，最大最红最漂亮的那颗被我摘下，其余的都分给大院里的孩子们了。

我不知道，我死以后，那棵石榴树会怎样？

飞儿太忙，我时常四五个月看不到他，他也没有时间去照料那颗石榴树。

你可知，这十年间我有多想你………

秀儿啊…秀儿啊…

我苦熬了十年，我苦苦熬了十年，在想起一切时，老天爷却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一世，是我失约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怎忍心丢下你，妹妹，飞儿和青山呢？

你要为我流多少的眼泪？我不舍得你哭的…

秀儿…秀儿…

别为我流太多的泪，别太为我伤心难过，你要好好的活着啊，你要乖乖的听话啊…

秀儿，你的一野这次真的撑不住了，你知道的，我水性不佳，闭气的功夫比不上高粱。

我身上很疼，很疼，我很累，很累，可我只能跟你诉诉委屈。

秀儿，抱一抱我，江水很冷，你…抱一抱我……

这一世，我什么都没留住，把你留给我的红色手帕都给弄丢了…你别生气…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呢…一直一直都在…

神明，最后的最后，我只求你，让我再看一眼我的妻子…

夏三斤和许杨在江中奋力游着，他们最终在大坝左下方七八米的地方找到了他们敬爱的营长，他高大挺直如松柏一样的身躯此刻正蜷缩在一起，密密实实的堵在了缺口处。

他的下巴抵在膝盖处，从来坚毅沉静的眸子轻轻的阖着，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俊颜好似婴儿睡着了一般。

这个男人累了，他太累太累了…

夏三斤和许杨伸出双手将男人从漩涡之中夺了出来，下一秒吴漾和宋岩生把手上的沙袋狠狠的堵了上去…

夏三斤抱着顾一野游上了岸，岸上围了满满一群惊慌失措的小战士还有村庄的那些百姓乡亲…

“队医，队医呢？过来救人啊…”

许杨跪在顾一野的身边，大哭着吼道…

那些远远站着的百姓乡亲忍不住掩面痛哭…

阿秀远远就看到自家小院门口围了一群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和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儿。

这群小老太太面孔她都熟悉的很呐，她想看看她的老顾，竟真的回到了前世她和一野的家中…

阿秀欢喜的飘了过去，看这些老姐妹儿的模样，这会儿离她走后应该也不过八九年，她的老顾过得好不好？春秋时节咳疾还有没有发作？右肩的伤还有没有复发？

他从来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这会儿是在家呢？还是在部队里？为什么家门口围满了人？

看着时节，正是石榴满枝头的好时候。

这群小老太太定然是带着孙孙过来摘石榴吃的，老顾肯定把石榴树照料的很好呐！

离得近了，阿秀唇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飘在那群小老太太的身边，怔怔的瞧着院中那颗枯死的石榴树。

身边的小老太太一声叹息

“谁能想到，七八天前还好好的石榴树，一夜之间就死了呢…”

另一个小老太太摇头轻声说

“老话说的，三年树木，十年树人，这石榴树有灵性了，跟着顾首长一起去了…”

阿秀睫毛轻轻一颤，一滴泪无声落下…